我看了他大半天,将手抽出来,道:“你方才说你有话要对我说,难道就是这件事?如果是这件事,我就当你跟我开了个玩笑。”说着笑吟吟地将手边的酒盏倒掉,“你看,给出去的心,就像是这杯洒出去的酒,收不回来了。”又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若是偶遇,那也真是巧。”
他望着桌子底下渗入青砖中的酒水怔了许久,总算回过神,看向我,神色虽然显得有些颓然,却丝毫没有被拒绝后的狼狈:“我今日下午在映雪楼等人,偶然看到你与宋诀进了对面的悦来客栈。”
我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又问他,“你在等什么人?可曾等到他?”
他修长的手指摸着纹理粗糙的酒盏,破碎的情绪三两句话间已然收敛很好:“我与他约好了今日午后在映雪楼相见,只可惜他没来。”又道,“他以后也不会来了。”
我安慰他:“你等的人失约于你,一定有他失约的理由,说不定他遇到仇家追杀,被干掉了呢。”说完之后意识到这句话并不能安慰他,登时有些尴尬,支吾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希望你等的人能够逢凶化吉,赶来与你相见。”没有忍住,又好奇地往前凑了凑,“你等的人,可是个姑娘?”
他抬手斟酒,宽大的衣袖下,手指修长。
我看着他执起酒盏,一口饮下。他的喉头有酒水经过之后的沙哑:“若我说是姑娘,你能自在一些,就当他是个姑娘罢。”
一壶酒饮得差不多,沈初掷了一锭银子在桌上,便起身离开,我随在他身后,问他:“你真不与我一起去肃州?”
他在街畔一座宅院的门前停下脚步,回头看我:“长梨,我今日本想问你愿不愿意随我回京,如今看来这个问题也不必问了。我在凉州还有些事需要善后,便晚走几日。今日就此别过,不过……”
宅院门前高悬的灯笼落一些光在他脸上,他垂目看我:“若你中途改了主意,可以到任何一个商驿,告诉主事之人我的名字。无论我在何处,都会去接你。”
我望着他定定地点头,道:“沈初,你其实可以不必对我这样好,我……”
话未说完,就被他拉到怀中,正要动,便听他的声音落在头顶,含着笑,像是往香炉中添了一匙苏合香:“只是一个拥抱,你都吝惜给我吗?”
腰间的力道收紧,环绕我的淡漠的檀香味道让人有些失神,仿佛带我回到了多年以前的那座禅寺。
老实说来,那几年的山居岁月虽然缓慢悠闲,却有些无聊。所以自从我认识了沈初,但凡听说他来寺中静养,都会行过九百九十九个台阶,到大佛殿后面的菩提居寻他聊天,现在想想,那时候我其实挺喜欢他,他的谈吐长相都出类拔萃,只是何故没有爱上他,却是一件让人捉摸不透的事。
如今想想,我还是挺怀念那一段光阴,只是讽刺的是,我每日沐浴香火,却仍深陷红尘,心上的尘埃虽然被扫得干净,却又常年地刮起一阵风。有时候吹来一片落花,有时候又吹来一场大雪。
我的神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越来越模糊,就在我努力一把想将他推开的时候,他却先一步松了力道。
我将肩头的风氅紧一紧,退开一步,觉得有很多话想跟他说,结果半天才挤出一句来:“你多保重啊。”
与沈初在街头分开,我的心一时空落下来。
漫不经心地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去哪里,只好拦下一个行人问雁子坊怎么走,刚要沿着他指点的方向去,就听到宋诀的声音:“岫岫?”
我转身看到男子立在身后不远处,脸上立刻露出喜色,小跑着过去:“宋诀,原来你在这里,我方才……”看清他的神情,不由得一愣,问他,“你怎么了?”
他看起来倒也不像是生气,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一抹笑,只是一双眸子本就有些冷清,此刻更是仿若寒潭。
他嗓子凉悠悠地问我:“去哪儿了?”
我想起沈初让我对他的行踪保密,遂扯出一个笑,道:“没去哪儿,就是不小心跟你走散了,一时找不到你,就在街上逛了逛。”
他一挑眉头:“不过隔了一条路,便走散了。”评价我,“你好大的本事。”
我讨好地挽上他的手臂,笑得小心谨慎:“我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他眉挑得更高:“还有下次?”
我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心里有些不满,可是语气却随时保持谦卑,以免他炸毛:“我错了,我以后再不在你跟前走丢,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凝眉看了我一眼,将我的手拂开,丢下一句话就自顾自往前走了:“逛街都逛到酒肆去了,看来你虽然走丢,心里却一点儿也不着急。”
我愣了,抬起袖子嗅了嗅,因嗅到一丝酒气而有些胆寒。
遂认真地请教身畔卖烤地瓜的大娘:“大娘,若是你惹自家官人生气了,你会怎么办?”
大娘一边包了两个烤地瓜,一边絮叨:“你家官人已在这条街找了你三遍,你说他能不急吗?”说着将烤地瓜往我怀里一塞,大气道,“卖剩的,拿回去给你官人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