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到一个不该见到的人,一时有些愣怔。将男子的清颜俊貌看了一会儿,脸上不禁流露出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沈……”
还未将他的名字唤完整,他已竖了一根手指在唇边,低声道:“随我来。”
也不顾我一脸茫然,就捉住我的手臂将我往前带去。
我有些急,止住他的动作:“等一等,方才我同宋诀走散了,要在这里等一等他。”
那只手微颤,却没有将我松开。
在人流如织中,男子的目光静静在我脸上流连了一会儿后,听到他语声轻微地开口:“有些话我要单独说给你听,若你执意等他,今日就当没有遇到我。”
我眼角一跳:“为什么?”
他道:“不为什么。”
我见他神色坚定,在心中迅速地掂量了一下。沈初此刻出现在这里,一定有他出现在这里的道理,既然他有话同我说,我便不能将他晾着。至于宋诀……先不管他。
我朝沈初点了点头,他的眉头略有舒展,握住我的手便带我转出了这条街,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我二人寻到一家尚未打烊的酒肆,叫小二温了一壶酒,随意落座。
我坐下后,抬眸问他:“你怎地没有回帝京?”
他抬手将头上的兜帽撩下来,露出一副清寂容颜。他的模样同从前也没什么两样,只是从前的他眼睛里常含暖意,此时却仿佛落着一场雪。我出于朋友的关怀将他多看了几眼,看到他并没什么不好,才堪堪放下心来。
他在淡淡酒香中问我:“你希望我回帝京?”
我想了想,淡笑一声:“我倒忘了整件事都是皇兄为捉慕容铎而设的一个局,想来你也是为了配合皇兄的这个局,才会来给我当这个送婚使。”抬眸望着他,“这样一来,你如今会在此地,应当也是皇兄交待了你什么任务。”淡淡道,“若是可以告诉我,便说,不能告诉我,也不必勉强。”
他刚刚舒展的眉头因我一席话又蹙了起来,将我紧紧看着,问我:“长梨,你为什么这样想?”
他的语气有些受伤,让人听了怪不好受的。我抱歉地看他一眼,道:“对不住,你也知道我向来心直口快。其实我并不介意被蒙在鼓里,也不介意被当成棋子,做人么,难得糊涂,你也不要为此自责。”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仍是那副受伤的语气:“我从不曾将你当成棋子。”
我柔声道:“好,我知道你没有那样的心。”又道,“对了,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说吧。说完了你随我回我下榻的地方,明日便跟我们一起去肃州。”
却见他眉间一凉,道:“‘我们’?这个‘我们’里,可包括宋诀?”他的声音里多出森森的冷意,“你的心里,现在可是只有宋诀?”
我问他:“我的心思你便看得这么明白?”
他一顿,随后于唇角勾出苍白的一笑,语气却恢复如常:“也是,宋将军对付女人向来都有一套,何况是你这般单纯的心思。随便什么人给你点甜头,你便以为他是对你好。长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一个人好,他为什么对你好,你可曾想过要去分辨?”看我一眼,眼神里不知是同情,还是无奈。
我觉得他这番话不像是在客观陈述一个事实,而有些像是在表达别的意思,我想了一会儿问他:“你的意思,不就是说我傻么?”
沈初道:“……”
店小二刚刚将温好的酒摆上桌,就被邻桌的客人喊去算账,那桌客人一走,这酒肆里便只剩下我和沈初。
我抚摸着手腕上宋诀买给我的珠串,隔了一会儿开口:“我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对我好,可是他对我的好里面,哪怕放了一点真心,我都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损失。沈初,你可知道,我以前从没有做过错误的决定,可那却并不是因为我英明,而是因为我从来不做决定。不做决定,就不会犯错,尽人事听天命,大约这世上没有人比我做得好。但,有的时候……”我透过酒肆斑驳的木门向外望去,原本还喧嚣热闹的凉州城,在夜色的侵吞下,忽然蔓延开一片极凄冷的荒芜。
我接过沈初递来的酒杯暖手,握紧它:“沈初,有的时候,我需要一点点温度,可以让我不那么冷。”
捧在手心的酒盏极为温暖,可那温度却无法抵达指尖,沈初的话在我的心上激起一阵涟漪,他说:“长梨,有人以为喝酒可以御寒,殊不知酒力一过,会更觉得冷。”
我一时又陷入沉默,隔了会儿才道:“宋诀不是酒。”轻声呢喃,“宋诀是我喜欢的人。”
琥珀色的酒水从沈初的杯子里洒出了一点,我忙摸出帕子递给他,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不动声色地伸手握住帕子,却将我的指尖也一并握上了。
我看了悬在半空的手一会儿,又看向他的脸,提议:“你现在是不是应该松开我,好拿帕子擦一擦你的袖子?”
他的力道却收得更紧,目光里多了些热度:“长梨,宋诀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