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中闪过一抹感伤,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道:“走吧,去大安宫。”
……
太上皇上了年纪,眼睛也有些花,近日阴雨连绵,殿内光线昏暗,即便是午时,也掌满了灯,寻常人进去,都会被晃一下眼。
出乎预料的,听了景宣那个大胆而放肆的提议,他并没有动怒,反倒微微笑了。
接过李政递上的茶,他饮了一口,这才道:“景宣,我不止一次的说过,你的资质并不比景康差,假使你生成男儿,你父皇也尽可以将这万里江山交给你。”
景宣恭敬的低下头,应道:“是。”
太上皇笑了起来,又问:“我不想责备你,也不想说大道理。身在皇家,向往那个位置是很正常的,我与你父皇都不是那个位置的第一候选人,但我们最终都坐在了那上边,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你打算怎样弥补你与景康之间的差距?”
这个察觉,显然不是指资质、才干上的差异,而是指男女性别上所带来的差异。
太上皇静静的看着她,眼睛里陡然射出锋利的光,几乎叫人忘了,这是个老眼昏花、早就开始颐养天年的老人。
景宣道:“我不会嫁人,也不会有孩子,假使景康能够康复,他便是皇太弟,假使不能,那么我才会考虑生一个孩子,亦或是过继。”
李政神情微微一变:“景宣!”
太上皇却问:“如果要生的话,你打算跟谁生呢?”
“世家是不可以的,我若主政,必然要扶持寒门,打压世家,”景宣思维很清晰,道:“至于寒门,也不可以,他们手里的筹码还太少,若有新君,或许就会为之所制。”
太上皇笑了起来:“那么,你的打算是……”
“找一个死人,他没有名字,没有家族,抹去他存世的所有痕迹,当然,”景宣道:“能够作为新君的生父,已经是他的无限荣耀。”
太上皇颔首,又问:“假若是过继呢?”
“在宗亲中择选血脉相近的,生下之后,即刻抱进宫中,自行教养,”景宣道:“择选三到四个,最终选择最好那个。”
“景宣,”李政劝道:“那会很苦的。”
“苦吗?我觉得一点也不,父皇,你为什么会觉得女人不成婚、不生孩子很痛苦呢?”
景宣自若道:“我没有丈夫,但是我可以广纳男宠,其余女人拥有的,我只会更多,至于生孩子,为什么会有人觉得那是一件美事?不乏有人难产而死,我若为君主,怎么可能为生一个孩子,而将自己的性命至于险地?”
李政说不出话来了,太上皇反倒很豁达,大笑道:“你这个脾性,真同你父皇年轻时一模一样。”
景宣同样笑道:“父皇也是这么说的。”
“好了,回去吧,”太上皇道:“我同你父皇说几句,明日便给你答复。”
该说的都说了,景宣并不停留,施礼之后,退了出去。
太上皇目送她身影远去,方才同闷头不语的李政道:“你少装这幅鬼样子做戏,明明就是想叫景宣继位,不必来糊弄我。”
他站起身,李政赔着笑,忙上前扶住,父子二人到了内殿去,落座道:“我知道,景康出事,你心里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但皇帝不仅仅是皇家的家主,也是天下的主人,你要想的还有很多。”
“景康在岭南做的不错,只是不想遇上这种事,”太上皇有些伤怀,道:“你心里再难过,也要仔细考量继任者。”
李政忙应声道:“是。”
“我知道,你打算将这位置交给景宣,说什么来问我意见,无非是想叫我出面罢了,”太上皇道:“景宣有志气,也有能力,你都点头了,我难道还会有二话吗?”
李政道:“父皇是答应了?”
太上皇不回答这问题,反问道:“我怎么觉得,你有心事?”
“儿子的确有些忧心,”李政神情微顿,旋即掀起衣摆,跪下身道:“还觉得,觉得愧对父皇。”
太上皇眯着眼笑,问:“忧心什么?”
“景康的身体一贯很好,虽然听御医讲,这次境况不佳,但我心里总觉得,应该不会出事,”对着父亲,李政没有隐瞒,一五一十道:“我反倒有些怕,怕他们姐弟俩因为这个位置,而骨肉相残……”
太上皇的神情沉静下来,静默一会儿,又道:“那你又在愧疚什么?”
“骨肉至亲,景宣与景康若是手足相残,无论伤了哪一个,儿子想一想都觉得锥心刺骨,更不必说亲身经历,”李政叩首道:“当年,儿子太令父皇伤心了。”
“大概是报应吧,”太上皇没有再责备他,他的眼眶有些发酸,合上眼道:“孝穆太后临终前都不肯见我,她说,总有一日我也会尝到那种滋味,真是半点不错……”
李政跪地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