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下了半个月的雨,这座皇城似乎也阴郁起来。
虽然有内侍撑着伞,但及到太极殿时,景宣的裙角也有些湿了。
内侍见她过来,忙迎了上去,唤了声“公主”,又殷勤道:“还下着雨呢,您怎么过来了?”
景宣淡淡一笑,道:“父皇呢?”
内侍答道:“陛下正同门下省的两位侍中议事,那二位宰相才进去没多久,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您得稍待片刻了。”
景宣颔首,示意宫人们留在外边,自己解了大氅,递与内殿迎上来的内侍,悄无声息的坐在了屏风之后。
两位宰相停留的时间很长,她也有耐心,便坐在后边静静等,期间有宫人奉茶,也示意退下了。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那二人方才告退,李政有些疲惫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景宣吗?过来吧。”
景宣这才走出去,施礼唤了声:“父皇。”
“外边还下着雨,你怎么过来了?”李政温和的注视着她,嘱咐道:“仔细受凉,生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景宣生的很像父亲,丹凤眼,高鼻梁,五官轮廓鲜明,嘴唇也是习惯性的抿起。
较之闺阁中娇养的女郎,她似乎太锋芒毕露了些,更不必说这位公主拥有同父亲相似的心性,强硬而又难以说服,甚至得到太上皇的准允,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府军与幕僚。
这当然不合规矩,然而皇帝本身就象征着规矩,她是李政的长女,也是唯一的女儿,父亲宠爱她,太上皇也喜欢她,其余人当然没有置喙的余地。
“我有话想同父皇讲,”景宣定定的望着父亲,道:“请父皇屏退左右。”
李政目光在她面上一扫,先是有些诧异,旋即笑了,他摆摆手,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内侍宫人们依次退出前殿,他才问:“你想说什么?”
景宣问道:“景康是不是不太好了?父皇,你有想过接下来要如何吗?”
李政神情微微一动,并没有斥责她,而是又一次问道:“你想说什么?”
“景康往岭南去,原是想借征讨越地来历练自己的,但每隔一月,他都会给我写信,现下都快两个月了,却没有动静,不只是我,几乎所有的宗室都在异动。”
景宣道:“父皇只有景康一个儿子,倘若他出事,恐怕就要从宗室中过继子嗣——他们大概是这样想的吧。”
李政静静看着她,没有做声,许久之后,他叹口气,沉痛道:“景康病了,岭南多瘴气,我当初不该答允叫他去的。”
自奏疏之下取了一封信,他推了过去,有些疲惫的合上眼:“你自己看吧。”
那是封密信,来自岭南,景宣拆开看了几眼,面色便微微一变,她的手在颤抖,语气却很沉稳:“父皇,你打算怎么办?”
李政没有应答,却道:“你今日前来,应该不只是想要问我打算怎么办吧?”
“是,父皇,”景宣一掀衣摆,跪下身去,用那双同父亲相似的眼睛望着他,郑重道:“我想做储君。”
李政道:“说下去。”
“景康是病了,御医只说情势不好,若要康复,需得长时间静养,并没有说他一定会遭遇不测,假使父皇过继宗室之子,册为储君,而景康又在其后病愈的话,父皇以为,景康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境遇?而我是景康的姐姐,若我为储君,景康必得保全。”
“我曾跟随父皇共商国政,阿翁也讲,我的天资不逊于景康,若为男子,也可承继大业,不至于辱没先祖。”
景宣面容平静,叩首道:“于家有益,于国无害,求父皇准允。”
李政不置可否,只道:“从没有女人坐在那个位置上,你知道这会有多大的阻力吗?”
“从没有一件事,能够叫所有人都赞同,”景宣抬起头,道:“父皇昔年平定突厥,军中心腹众多,阿翁开万世基业,极得天下敬重,有你们二位在,朝野、军伍都不会有变,万事无忧。”
李政道:“你怎么知道你阿翁会点头?”
景宣微微一笑,道:“因为我了解他。”
李政静静看着这个女儿,面容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笑意:“景宣,你同父皇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走吧,”他站起身,道:“我同你一道去寻你阿翁。”
景宣听他如此言说,反倒怔了一瞬:“父皇同意了吗?”
“为了得到这个位置,我付出过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绝没有叫别人坐享其成的道理。”李政自内侍手中接了大氅,亲自为女儿系上:“要么给景康,要么给你,怎么也轮不到外人伸手。”
“我没能照看好景康,已经不知道如何再去见你母亲,若是连你都顾及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