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帮主是非分明,”有人道,“运河之上,我们还是只认你漕帮的招牌。”“不错!”旁人也赞同:“什么五湖帮、四海派,牛鬼蛇神魑魅魍魉,咱们才不搭理!”又有人道:“漕帮办事顶天立地,现在人手不够,日后还怕没人投靠么?这些船只管一艘一艘地拉,大家规规矩矩,不挤不闹,也能省下很多时间。”如此一说,又是一片同意之声。
严八姐也言出必行,当下就叫人召集了漕帮帮众按照船只先来后到的顺序,一一拉过险滩。大约到了这天午夜时分,才终于轮到公孙天成的坐船了。由于船上的火炮沉重无比,所有水手不得不都下船去帮忙拉纤。公孙天成上了岁数不能出力,但也不想在船上增加人的负担,也就上岸步行。正好严八姐喊号子指挥,并没有负着纤绳躬身前行,公孙天成就得这机会问他关于武林义师劫杀玉旈云、石梦泉的经过。
严八姐因将自己所知略说了一回。
原来在白虹峡时,他还并不知手下打伤的就是石梦泉,只是确信这对青年男女必然有古怪。因此虽然被神秘老人阻挡,他却不肯放弃,打算设法引开老人,再行下手。不料正在计划之时,神农山庄有人来到,说是出了大事,一定要叫他走一趟。他不能推辞,急急赶了去,便听到各路英豪或明刀明抢,或含沙射影,都责怪对方让玉旈云从鼻子底下溜走,以致原武林造此奇耻大辱。细问,才有人把名不见经传的哲霖介绍给他。哲霖当然也解释了一番自己如何会认出玉、石二人的话。不过严八姐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愤怒地斥骂神农山庄的诸人:“已经让玉旈云当面羞辱了你们一回,你们你还不知错么?不去追她,反而在这里唧唧歪歪?你们爱吵就吵吧!石梦泉受了伤,这两个樾匪没那么容易过天江去。我这就去白虹峡取他们的首级!”
于是,他就又离开了神农山庄回到夔洲渡,一壁加强巡逻防备,一壁加派人手去白虹峡附近搜索玉、石二人的行踪。他自然不知道玉、石二人已经在神秘老人的帮助下去到了西瑤,一连搜寻了数日,都毫无收获。便在这个时候,神农山庄又传来消息:群雄已经决定要推举武林盟主,请他务必出席此推举大会。严八姐听了,不由火冒三丈:“除了当武林盟主,他们脑袋里还装了什么?不去!”
当时江涛、白浪还是他的手下,商议说无论如何总该是看个究竟。严八姐呵斥了他们一通,但并未强加阻拦。这两人就带着些帮众去了。只是迟迟也不见回来。严八姐以为神农山在出了变故,一打听消息,才知道武林盟主已然选出,就是那来路不明的袁哲霖。他前思后想,总是觉得内中有蹊跷,便又亲自赶到神农山庄来问个明白。谁料一向明争暗斗的各路人马仿佛被灌了迷药或者施了法术一般,众口一声地拥护哲霖。
“这其中怎么没有古怪?”严八姐对公孙天成道,“琅山派、铁剑门等大门派素来谁也不服谁,飞鱼帮、海砂派等小门派也不愿屈居人后。袁哲霖这个名字在武林大会之前,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怎么转眼就让所有人都服服帖帖?何况,他还承认自己是馘国人!”
“严帮主没有问问大家是怎么想的?”公孙天成问。
“我自然问了。”严八姐道,“他们说武林盟主是为了协调各门各派,好叫绿林上下团结一心,既造福百姓社稷,又为各派弟子谋求福利,并非骑在大家头上发号施令的无冕皇帝,因此谁来当武林盟主和个人的武学修为、声望地位全无关系。”
这套说辞简直太漂亮了,公孙天成想,漂亮的让人想发笑——如果武林盟主是这样一个苦差事,大家还会打破头地来争取么?当然,从勾心斗角猛地变成一条声地拥护哲霖,这条牵强的解释也勉强说得通。“严帮主信么?”
“信就怪了!”严八姐道,“我本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但转念一想,凡是在神农山庄折腾武林盟主这件事的,差不多都是心术不正的家伙,何必跟他们白费功夫呢?他们爱怎么就怎么吧。我不如做好自己的本分,再找了其他真正任侠仗义的人一起商议对付樾寇——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公孙天成点头道:“严帮主说的没错。就像五湖帮和四海派的人,勉强他们留在漕帮也只会添麻烦,到不如把他们赶出运河。”
“我们不想招惹他们,他们却不放过我们。”严八姐道,“我知道丐帮也是不赞成选武林盟主的。可是最近丐帮帮主突然去世,新帮主一就任立刻就宣布支持袁哲霖。事情太过古怪,我到丐帮走了一趟,但是毫无发现,等回到漕帮,就出了江涛、白浪这场闹剧。”
说道这里,装载的火炮的福船已经成功地来到了险滩上游。严八姐一边招呼帮众们收了纤绳回下游去,一边同公孙天成道别:“老先生并非江湖中人,听我唠叨了这么久大概也厌烦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公孙天成也便拱了拱手,重新登船北上。心里怀疑:玉旈云豢养了大批细作。之前武林中人刺杀她不成,却闹的互相猜疑仇杀不断,程亦风没有心思多想,武林人士又当局者迷,但其实只要细一分析,谁都会怀疑是玉旈云使得挑拨离间之计。如今这个神秘的袁哲霖,会不会也是玉旈云手下的细作呢?不过玉旈云花这么大功夫来扰乱中原武林做什么?
情况似乎并不危急,他也就不再多想,把《铸造秘要》拿来研读,盘算着如何寻找重石矿,如何大量铸造火炮,倘若能将大青河要塞全部装备上这厉害的武器,对樾寇将有多么大的威慑力!一时疲倦,就睡了过去。
如此连续行船,看行程不日就可到达京城了。公孙天成便在某处码头暂时靠岸,让驿站官邮给程亦风送封急信,告诉他自己即将回京的消息。
驿丞知道程亦风是当今太子面前的红人,所以跟程亦风有关人都要好好巴结一番。因此就留公孙天成饮茶,又搭讪道:“老先生是要去凉城看程大人么?这时间可赶得巧了。早去了还见不着呢!如今三百贡士放了榜,程大人也该出贡院回府了吧。”
公孙天成知道今年有恩科,却不知程亦风做主考,奇道:“怎么?今年不是礼部赵大人主考?”
驿丞道:“赵大人?别提啦!试题泄露,赵大人脱不了干系,已经被拘禁了。赵大人那一班考官全都在贡院就地拘禁,等着大比结束审查此案呢。”
公孙天成惊了惊,少不得向驿丞打听经过。而驿丞毕竟未曾亲见,有添油加醋的,也有语焉不详的。公孙天成边听边想:莫非今年要应了那“多事之秋”的俗语?也不知京畿地方的新政搞得如何了?觑了个机会,他就转换话题,向驿丞询问新政。
驿丞道:“我们这里还不属于新政范围。不过听说京城寺庙道观都乖乖纳税,真是大快人心。我们这里有一座菩提寺,富得流油,僧人又凶恶。等税吏到他们门口时,看他们还怎么威风!”
“不要高兴得太早!”旁边的书记官插嘴道,“菩提寺的和尚都身怀武功。现在已经如此凶恶,就算他们不把朝廷的税吏打出门,将来他们为了补足税金的部分,化起缘来还不更加狮子大开口么?”
驿丞道:“这也是一虑。其实这种跟强盗窝没什么两样的寺院,朝廷应该直接取缔,那就天下太平了。”
纯是出于好奇,公孙天成问:“菩提寺这样嚣张,难道官府也奈何不了他们?”
“别提了!”那书记官道,“这菩提寺的住持说自己师承达摩门。当年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曾经受过达摩门的恩惠,将整座卧佛山都封给了达摩门,所以他们虽然是出家人,但却好像诸侯一般。菩提寺既然和达摩门一脉相承,当然也就成了一方土霸王了。”
原来如此,公孙天成想,一方还有一方的难处,待新政施行至此,须得好好整顿江湖里的歪风邪气才行。
不想再多耽搁时间,他起身和驿站的各位告别。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便有十多个和尚堵住了门口。为首个一个老僧长眉垂肩,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听到几位施主谈论达摩门。贫僧正是达摩门的主持,法号慧慈,不知有何误会么?”
驿丞和书记官互望了一眼,达摩门怎么会突然到了这里?他们深悔多言:“是,是误会……是我们道听途说……”
“阿弥陀佛,”慧慈道,“这对于施主们或许只是茶余饭后谈资,但是对我们达摩门却是奇耻大辱——我达摩门乃是江湖名门正派,何时有一个‘一脉相承’的菩提寺?他们打着我达摩门的旗号鱼肉乡里,着实可恶。请问施主这菩提寺坐落何处?贫僧这就去探个究竟。”
驿丞可不想卷入江湖仇杀,犹豫着不肯说。慧慈便又道:“施主不用担心,如今的绿林不同于往日,国难当头之时,武林群雄都决定要支持朝廷抗击樾寇。所以我等今后都会尽量按照朝廷的规矩办事——这菩提寺的主持,倘若的确罪大恶极,贫僧一定将他擒下,然后叫给县衙审判。施主们不必担心招惹麻烦。”
还有这么新鲜的事?驿丞和书记官就算没有见到从前的江湖纷争,也听过不少的侠义评书,江湖中人向来不服天威,怎么会按朝廷的规矩办事?公孙天成却心思敏捷些,立刻就和新任武林盟主联系起来,插嘴问道:“请问,这是袁盟主的意思么?”
慧慈看了他一眼:“这位施主看来并非江湖中人,也知道袁盟主?”
“老朽沿运河一路北上,听说了不少袁盟主的事迹。”公孙天成道,“听说他是来自馘国的少年英雄?不知他打算如何领导各路英雄协助朝廷呢?”
“袁盟主不仅是馘国的少年英雄,他还是馘国景康皇帝的弟弟。”慧慈道,“他已经历过亡国之痛,决不希望出国步了馘国的后尘。江湖和朝廷不应该各自为战,应该联合起来,才能扬长避短。袁盟主说得很有道理,所以中原群雄决心要结束四分五裂的状态,一同协助朝廷抗击樾寇。”
原来是景康侯的弟弟,那么看来并非玉旈云的细作了。天潢贵胄,说辞也是一套比一套动听。公孙天成想着,又道:“绿林豪杰愿意效忠朝廷自然是好事,但不知道朝廷是否愿意接纳江湖人士呢?”
“施主考虑得倒是十分周到。”慧慈道,“不过这一点袁盟主也已经计算到了——他自己将会入朝为官——”仿佛是怕公孙天成不相信,慧慈又接着解释道:“袁盟主参加了今年的恩科,之前我等都接到飞鸽传书,他已经高中会元。相信殿试之上,他就算不中状元也是榜眼、探花之才。太子殿下推行新法,袁盟主的主张应该也会被太子殿下采纳。各路英豪现在就是去京城等候袁盟主差遣呢。”
公孙天成心中一凛:看来这个袁哲霖对于恩科桂冠觊觎已久。偷题也许是个办法,可是科考之时既封名,又誊抄,哪怕贿赂考官,想要一举高中也决非易事。何况考题泄露的事还被查了出来,程亦风既任主考,显然是临场换了题。袁哲霖竟然还能高中会元,实在匪夷所思。
也不知殿试的结果会如何,公孙天成想,还是及早赶回京城为上!他因和驿站的各位告别,赶回船上,让水手们即刻起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