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天成冷笑了一声:“大人怎么知道带信的人是病死的而不是被灭口的?大人怎么知道他‘奄奄一息’之前没有向什么人说起过那两句诗呢?”
在小莫这件事上,公孙天成是万分固执的,程亦风想,不同他争也罢。
公孙天成又接着道:“再说,状元郎的那个计划是万万不能实施的。大人一定要想办法阻止。”
“为什么?”程亦风奇怪,虽然自己对设立细作司毫无兴趣,不过哲霖的分析不无道理,且大家都一致支持,为何公孙天成这样坚决地反对?
“大人知道状元郎是什么人么?”
“当然知道——”不会就是为了哲霖是景康侯弟弟这件事吧?程亦风想,道:“他虽然是馘国的皇亲国戚,但也是文武全才的新科状元。这有何不妥?”
“他不仅仅是新科状元。”公孙天成冷笑道,“他还是中原武林新任的武林盟主,大人不知道吧?”
武林盟主?程亦风一愕:对于江湖中的事,除了杀鹿帮,他就知道崔抱月了。至于那些五花八门的门派帮会时不时地械斗一场,都只是从凉城府尹的抱怨中听来的。哲霖做了武林盟主?这是什么意思?又跟他的计划有何关联?
正好下人沏茶上来,公孙天成自斟了一杯,润润嗓子,才接着道:“大人说状元郎文武双全,他的武功究竟有多好,大人见到过么?比起杀鹿帮的英雄来又如何?”
程亦风对武学毫无研究,如何识别出高下?想想哲霖在茶楼里露的那两手,大约和邱震霆等人也不相上下。不过风雷社诸人和竣熙都对他赞不绝口,估计还要在邱震霆之上吧?
不过公孙天成并没有打算要他回答,拈须道:“我听说他剑法轻灵,身手敏捷,但是如果当真在绿林中排座次,连一百名也排不进去。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当上了武林盟主,大人不觉得很奇怪么?”
“江湖中人素来行事古怪。”程亦风道,“他们愿意推举谁做盟主,岂是我等能够预料?”
“大人错了。”公孙天成道,“科举考试比人的学问,谁八股做得好,谁就能当官;商场之上比人的钱财,谁财大气粗,谁就能控制一方经济;武林之中自然就是比拼武功了,虽然常常说些‘以德服人’的官话,但是能号令群雄的无一不是武功超群之辈——过去中原武林分为东西南北四方,各有一位盟主。他们个个都是一派的掌门,又是泰山北斗式的前辈。我听说他们四个每一个都想更上一层,成为中原武林的总盟主,但是谁也不服谁,所以始终各领一方。如今他们竟然都被状元郎这样一个武功排名在一百开外的毛头小子收服,其中难道不是大有文章吗?”
“先生有话还是直说吧。”程亦风道,“绿林中的事我是无法测透的——究竟你觉得状元郎有什么不妥?”
“大人身在凉城,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府尹抱怨江湖械斗了?”
的确没有,程亦风想,又道:“这不奇怪,状元郎说,江湖中人都忙着去劫杀玉旈云同石梦泉,自然就不会在京师添乱了。其实他们是忙着去什么武林大会上争权夺利。状元郎说他自己曾经到过那武林大会,玉旈云和石梦泉也都在场。结果中原武林的各路豪杰只顾着互相指摘争权夺利,以至于使玉旈云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溜走。如此行径,令人不齿。”
“这是状元郎自己同大人说的么?”公孙天成道,“请问大人,状元郎既然身在武林大会,又认识玉、石二人,他为何只在一边看笑话,却不指出这两个樾寇来让大家拿下?”
“这……”程亦风愣了愣,哲霖没有和他说过细节,自然就不知道其中奥秘。
公孙天成拈着胡须:“大人有所不知,江湖中人最近少生事端,乃是因为凡是不认同袁哲霖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死了。”
公孙天成知道玉旈云也得到了相同的兵器,所以日夜兼程从运河北上。因为逆流的缘故,有些地段必须要雇纤夫。可到了那水域之后,唯见水面泊满了来往商船客船甚至官船,却并不见纤夫的影子。商人、旅客、官员个个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西瑤的水手上前去打听,才知道原来隶属漕帮的纤夫们最近自己成立了一个五湖帮和一个四海派,要和漕帮分庭抗礼——他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拒绝为漕帮的船只拉纤。其时正值南粮北运之期,漕粮船只十几艘,统统无法前进,后面的船只自然也就被堵住了。
如果只是独身旅行,启舟登岸也未为不可。但是沉重的火炮如果从陆路运输行程必然大大减缓。公孙天成虽足智多谋,但遇到这样的情形,也一筹莫展。就在这没摆布的时候,看到一队精壮汉子打岸上小树林跑了出来,一例海青色的短打,为首的那个腰里扎着一条鲜红的汗巾,蹬蹬蹬,几步就跨上了一条停泊的粮船。那船上打令旗的前来招呼——他也是同样的打扮,看来这是漕帮的人到了。
扎红汗巾的大汉从一艘船走到另一艘船,健步如飞,如履平地。那边五湖帮和四海派的纤夫也都挽起袖子,照样踩着船只前来对峙——虽然他们的功力明显在那漕帮汉子之下,但也算是大步流星。最后两方不偏不倚都到了公孙天成的坐船前,如果不是西瑤水手乃水师出身,本能地挡住双方的去路,两下里就要踏上甲板来争个高下了。
“大家少安毋躁、”公孙天成道,“老朽船上的货物价值不菲,如果诸位英雄要动手,可千万不要殃及池鱼。”
“你放心,我们漕帮素来有分寸。”那大汉道,“我只来和他们说说道理——白浪,江涛,你们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白浪和江涛显然就是五湖帮和四海派的领头人。白浪粗短,江涛颀长,但两个人都经过常年日晒雨淋,黝黑如同泥鳅。白浪道:“什么叫助纣为虐?你倒说说我们跟着盟主和各路英雄一起为国效力,有什么不妥?”江涛也叉腰道:“没错,天下英雄都拥护袁盟主,偏偏你要同他作对,难道我们弃暗投明还不行么?”
“呸!”漕帮大汉道,“袁哲霖神神秘秘古古怪怪。姜广轩他们几个全都心术不正。如此下去别说为国效力,就是中原武林的百年基业恐怕也要毁在他们手上,你们还……”
“严八姐,你不用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白浪道,“袁盟主年轻有为,才得到各派掌门的支持。你素来眼高于顶,别说是咱们,就连琅山派、铁剑门的掌门,甚至神农山在端木庄主,你也没一个看得起的。你这样自以为是的家伙,莫非还指望别人来拥戴你么?”
他这样说着,五湖帮和四海派里自然有人响应,而漕帮这边则怒骂驳斥。那扎红汗巾的大汉就是帮主严八姐,两只大掌一伸,示意手下不要吵嚷。“江涛、白浪,我自问素来待你们不薄。不过你们若一定要脱离我漕帮,我也留不住你们。”他指了指水中的船只,“不过,身为纤夫,就要做纤夫的本分。你们放着朝廷的漕粮不管,放着百姓和商家的生计不顾,都跟着袁哲霖去折腾些不着边际的事情,难道就利国利民了?”
“我们乃是跟着义师去消灭樾寇的。”江涛道,“怎么不着边际了?”
“消灭樾寇?”严八姐冷笑,“四方义师的所谓泰山北斗,素来只关心争权夺利。若非如此,怎么会让玉旈云从眼皮底下溜走了?而袁哲霖既然早就认出了玉旈云,为什么不在神农山庄揭穿她的身份,好让群雄将她拿下?”
“玉旈云敢大摇大摆地到武林大会上来,袁盟主担心她存了厉害的后招会对大家不利。所以不得不小心行事。要和大家先商议出一个稳妥的法子,再追上去……”
“真是笑话!”严八姐道,“北义师报告说玉旈云只带了石梦泉一个人。在芙蓉庙的时候,两人几乎就被擒拿,后来不得不隐蔽行踪。岂有深入我国后反而得到后援想出厉害‘后招’的道理?袁哲霖说自己也一直在追踪玉旈云,怎么可能不知道?分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白浪嘿嘿冷笑:“你既然这么肯定玉旈云势单力孤,怎么会追她到悬崖峭壁之上,却空手而回呢?难道不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
“不错!”江涛接上,“自己没有本事,就不用在这里诸多废话。反正袁盟主是众望所归,你既不支持他,咱们跟你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后漕帮的船我们一律不拉。跟漕帮有关系的,我们也一律不管。所以——”他叉腰向周围的船只喊话道:“以后诸位想要在运河上通行的,只要和漕帮切断一切关系,咱们五湖帮和四海派自然保证你们一路顺畅。此外,为了防止樾寇畅行我国的事件再次发生,来往船只一定要详细盘查。凡发现可疑人物的,立即扭送官府。”
“什么?”周围的船上不由炸开了锅:须知楚国的各地官府已经十分*,常常借检查为名,对商船、民船敲诈勒索。如今这五湖帮四海派看来并非善类,多一道检查,不就多一层盘剥了吗?
“放屁!”严八姐咆哮道,“运河向来都是我漕帮的地盘,几时轮到你们来撒野?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了!”说时,捋起了袖子,朝江涛逼近了一步。江涛看他额上青筋暴露,仿佛是要跟自己动手,本能地往后一退,岂料严八姐这样五大三粗的汉子竟晓得使诱敌虚招,脚步挪动之时,忽然“啪”地飞起一腿,就把白浪踢进水中。接着,趁江涛吃惊的当儿,又“砰”地一拳将他打落运河。
“帮主!”五湖帮和四海派的人都慌了神,有些忙着去拉当家的上来,有些则害怕漕帮继续发难,自己难免遭殃,便脚底抹油朝岸边溜。一时混乱,倒又有好几个人掉进水中。周围那些对“检查”耿耿于怀的商家旅客不由都鼓掌叫好。
“你……姓严的……”江涛、白浪好容易爬上了岸,“你不识时务,总有你好看!”
“那就等着看!”严八姐瞪眼如铜铃,拉着架势,仿佛随时准备追上岸去继续教训他们。江涛、白浪等吃不起这眼前亏,恨恨地一跺脚,带着手下们走了。严八姐这才又对周围的人抱了个团揖:“我漕帮出此等败类,中原武林出了此等害群之马,给大家添麻烦了。我严某人会率领弟兄们来拉纤。人手有限,难免耽搁,请诸位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