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存在,那不存在,”单科长忙不迭地摇头,可那边田主任却是坚决,绷着脸,并不说话。
此前这几个来回,我都只是呆坐着。本就羞于在人前说话,而自己又是比所有其他人都小一辈,更不觉着有说话的地方。
可此时,话说得似乎是僵住了,而我心里却有句觉着不得不问的话。内外夹攻下,只觉着脸上发热,心也蹦蹦地跳。那边,田主任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那一刻,我觉着她或许会拍桌而去,再没时间犹豫了。
“那您说说概率吧,”我终于把话憋了出来。
“这个问得好,”田主任赞许地说道,“根据我的经验,以患者的年龄和基础体质来看,大部分情况在一个月内,快的话,两个星期,长呢,一般也拖不过三个月。”
如此宣判之后,她并没有停下,接着说道:“我的意见,现在就是采用姑息治疗,减少病人痛苦。”
陈院长点点头,似是松了口气。他环视各人,嘴里问道:“大家看看还有什么意见?”
看他那表情,似乎也希望这场会诊能早些结束,纵然是家属仍不放弃,也无济于事了。那边田主任又看了看表,然后把面前的本子合上,该是等着散会了。
“陈院长,我说两句?”一直没发言的贺主任俯身向前,却没有马上说下去。
那边田主任又看了看表,脸上不耐烦的表情已是不加掩盖。
“几位主任都是大专家了,所以我一直也没说什么,”他顿了顿,环顾四周,然后又面向陈院长:“可是听下来,就觉着咱们的方案是不是太保守了。”
“我也看了李老的病历。应该说老人家的基础体质是非常好的。心血管系统、呼吸系统、肾功能都很好,我看说不准比咱们这些人都好。”
他转向我和单科长,接着说道:“现在李老主要的危险是肝胆系统,胆管梗阻,胆红素排不出去,最后造成肝昏迷。我倒是觉着可以试一下ERCP。”
“我给家属简单解释一下,”他边说边用左右的拇指和食指比作环状,右手的食指插入环中。
“我们从食道插内镜和管子进去,把乳头括约肌切开,把导管放进去,然后把胆汁引出来,这样胆红素就会下来,肝昏迷的危险也就解除了。”
“你这么只能折腾病人,”田主任的声音里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把手中已经拿好的笔记本又撂在桌上。“癌症晚期患者,多器官转移,姑息治疗就是对患者最负责的做法。ERCP就算成功了,多拖点时间干什么,给其他器官留时间出事?病人哪有存活质量?”
“老田,话不能这么说,”贺主任也不示弱,“这生存质量的问题不是咱们说了算,得看家属的意思是不是?我看无论是家属还是市领导,都是希望咱们能积极治疗的嘛。再说了,ERCP不治癌确实没错,可它争取时间啊。你说时间给其他器官出事,可要是争取了时间,也争取了抗癌的时间嘛。”
“怎么抗啊?现在这个情况,手术、化疗都不可能。”
“那还有中西医结合嘛。前不久,广东的那个老中医到咱们医院交流,不是给了好几个例子是用大剂量的古方给几位老同志看病,也有癌症晚期多争取了一年的。”
“贺主任,您这外科主任还信中医?”田主任不屑地哼道。见别人没有说话,她又提高声调说道:“小毕、小唐,你们怎么不说话呀?要做ERCP也得你们做,风险也得你们担着,别不做声。”
这毕主任该是想避开说话的,所以一直沉默,而此时被叫到了,也只得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ERCP嘛,也可以算是对症……”
“你也顺着他说?”田主任几乎是厉声质问道。
“老田,”陈院长忙着打住了她,说道:“老田,让他们尽量说说。家属和单位代表都在,也是要多听听各方面意见的。”
提到家属和单位该是院长侧面对田主任的提醒,而她虽是仍满面不悦,也值得愤然侧目,不再言语了。
“不过虽是对症,可文献里面给这么高龄的患者做,确实没有什么先例。可以说,要是安排我做,我也是完全没有把握。如果家属坚持,院里面同意,我倒是建议去成都试一试,那里各方面条件都好,把握也更大。”
说到这里,毕主任停了停,又补充道:“田主任说得也对。现在即使做了ERCP也是治标不治本,癌症依然发展,即便是肝部的问题,缓解一段时间之后,胆红素还会上去。”
“另外我也再提醒一下,”唐主任插话道,“现在病人肝部的占位是多发的,左右两条肝管都有梗阻,这种情况ERCP做起来难度非常大。”
“那大家还有没有什么补充的?”陈院长问道。虽是在问,可听上去却更像是要宣布散会了。
“院长,我还是认为其他几位主任的意见过于保守,”贺主任不耐烦地说道。
陈院长点点头,说道:“大家也都是为病人考虑。原本嘛,咱们自家争一争,吵一吵,红红脸都常有。今天家属和单位都在,我们是和盘托出了,没瞒着你们什么。这也是领导特别嘱咐给我的。”
这段话,开头是说给几位主任的,而结尾转而向着我们,也该是当天的结语了。他向众人点点头,接着说道:“那今天的会诊就到这里,辛苦大家了。”
或许是因为适才的争执,几位主任也没了兴致,各人无语地站起,抢着向门走去。这时院长似是又想到什么,站起身说道,“小秦,你留一下。”
秦主任原本就是走在最后,听着院长叫她,转过身,等着众人出了门,顺手把门带上。
“坐吧,”陈院长微笑道。他转向我们接着说道:“病人的情况你们也听了,看看单位和家属什么意见。”
我和单科长相互看看,似乎都想等着对方先说话。他毕竟是年长,也不好逼我先说,就清了清嗓子说道:“陈院长和各位主任都辛苦了。李老这个病情呢,确实是很重,很复杂。”
“这个治疗呢,”他顿了顿,沉吟片刻,接着说道,“这个治疗呢我们单位还是尊重家属的意见。李老是享受离休待遇的,费用上不是问题。市上的领导也关心,我们工商联这边做好后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