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院长发问,单科长先介绍起来:“陈院长,我是市上工商联的,算是代表单位。这是小易,他是李老家里的亲戚。李老自己没孩子,小易就算是家属了。”
“坐吧,”陈院长语调很轻,也没有过多的客气。
“梅主席今早打过电话。她一直重视李老的病情,就是今天市上有安排,要接待省政协的领导。她自己来不了,请陈院长务必费心。”
陈院长仍是轻声答道:“不要紧,她跟我说过。”
单科长见陈院长仍是归于沉默,也有些沉不住气,试探地问道,“陈院长,您看我们都在了,小易还是前天连夜从重庆赶过来的。李老的病情……”
“先喝点水,”陈院长指指我们面前已放好的两杯腾着热气的茶杯。“我今天是帮着组织下会诊,具体意见还得听其他几位主任的。”
他并没在意我们没有喝茶,自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轻声地放下。“现在是八点二十七,”他指指墙上的挂钟,“我们八点半开会,再等三分钟。他们都忙,我叫他们准时到。”
三分钟按理来说真不算长,一秒一秒地数,也就数到了。我不敢故作玄虚,说什么度日如年的话,只是觉着自己的心怦怦地跳,甚至倒是希望时间不要走得那么快。那边,单科长恐怕心里也多少有些不安,看着我的眼光,笑一笑,又觉着此时笑容未必合适,忙地收了笑容,眼睛只盯着面前茶杯中腾起的热气。
陈院长估计的不错,过了一分多钟,各科主任陆续到了。各人看到我和单科长,只微微点头,就座后,只看着陈院长。
“大家都到了,”陈院长仍是不急不缓地轻声说道。“这位单科长是单位的代表,那位是病人的家属,”他指指我们。
“这边,唐主任是放射科的主任,毕主任是消化科主任,贺主任是外科的主任,秦主任是专门负责市里老干部医疗和干部病房的,田主任是肿瘤科的主任。咱们医院的骨干力量都在这儿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这李老先生的病情市里领导很关心,另外呢,也确实复杂,所以请大家一起来商量。大家都忙,昨天也碰过头了,就捡重点说吧。”
他停下,喝了口茶,可其他几位医生相互看看,似乎都不愿第一个开口。
“大家也不必担心。政协的梅主席早上还给我打过电话。她说要是自己过来了,大家可能有顾虑,所以就不来了。都放开说吧。小唐,要不你把CT的情况再讲讲。”
放射科的唐主任看上去岁数不大,人也显着很温和。“那我就先说了,”他顿了顿,看着陈院长点头示意,便接着说下去。
“咱们医院的这台日本岛津的CT机是今年才进口的,在自贡是最好的,不过看国内外的报道,这种机型的分辨率还不是太高。成都和重庆现在有更新的美国的CT机,而且可以给身体里打显影剂,做加强的CT。”
“要是一般的病人呢,我们就会建议去成渝两地做加强CT,可是考虑到李老先生的这个年纪,还有现在身体的情况,我们就在本院做了CT,主要是胸腔和腹腔这两部分。”
“做了之后呢,我们科的同事一起看过。那这个肝脏部分就有一些问题,胆和胰腺有些模糊。胰腺不好说,可是胆看起来也不太好。最后就是前列腺上还有一个占位。另外呢,腹水是有一点,但还不太重。胸腔看着倒是很干净。”
“后面呢,我们出于慎重,也是市上卫生局帮着联系,连夜派人把片子又送到了成都。那边华西医院的专家也看了一下。那么现在基本可以下诊断是前列腺一块占位、肝脏有多发性占位,胆囊疑似占位。”
唐主任说完这一串占位后,便停了下来。我虽听得不甚明白,但看他的脸色,自然也能猜出情形不好。正不知该不该问他何所谓占位,旁边的单科长倒是先问道:“那要不要还是去成都再做做检查哪?省上的专家毕竟没有看到病人。”
单科长这话该是没什么恶意,只是或许会被误会。那边唐主任也没有在意,仍是温和地说道:“这个呢我说不好,还是待会儿听院长的吧。”
他停下片刻,然后又补充道:“加强CT能看到更多的细节和结构,如果要采取一些治疗,那就有帮助。从现在诊断上来讲,占位是不会错的。”
“嗯,”陈院长点点头,转向身旁的一位女士问道:“田大姐,你看呢”。
想到这田主任是肿瘤科的,我心里又是一紧。
她年岁看上去该是接近六十,身型瘦弱,可声音却是清亮。她打开面前的笔记本,右手的钢笔指点着加强她的语气:
“病人影像的情况刚才唐主任介绍了。我这里看了病人近年的病历。三年前,病人进行过前列腺的治疗。现在基本可以确诊病人是前列腺癌转移到肝、胆、可能也累及胰腺。”
“昨天我和毕主任碰头。病人的前列腺肿瘤比较可能为原发,但是现在对病人暂时影响不大。消化系统的肿瘤为转移,但发展的快,也凶险。”
田主任说到这儿,稍事停顿,看着桌子一角坐的毕主任,问道:“你要不说说?”
“田大姐,还是您说吧,”毕主任欠欠身,忙着谦让。
“肝的问题从影像上看,是多发性的。左右两条肝管、肝总管都受影响,胆总管也有梗阻。目前从血检上看,病人总胆红素到了八十多,有黄疸症状。另外,据病人身边人员反映,病人间或意识不清、恍惚、言语反常,应该怀疑肝性脑病。”
院长点点头,大概是示意大家可以暂时停停,转而向我们说道:“病情呢,基本就是这样,你们看看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几位主任都在,可以尽管问。”
单科长该是猜我此时已乱了方寸,而且毕竟年纪小,自己又代表公家,总得说几句。他清了清嗓子,尽量客气地说道:“感谢院长,感谢几位主任。那这李老的病情呢,市上领导都很重视。下一步这个治疗的方案,院长……”,他顿了顿,斟酌着用词,“要是能给李老再争取一两年?”
还未等院长开口,田主任先说道:“病人现在的情况,是癌症终末期,根本没法用年来考虑。”
她这句顾不上客气的话,让院长室内重归凝重。单科长张了张嘴,却最终还是闭上了。他看看陈院长,似是求助。
“田大姐,家属的心情,你也见多了。你和他们照实说吧。”陈院长说道。
“癌症病人的家属问还有多久,这个我们医生也理解。可是我们没得神仙的本事,我有觉着一个月的,可熬了一年多。也有原本该能有一年的,不到三个月就不行了。说个数,将来家属还质问我们是庸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