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字营里那个新来的丁队最近成为了官兵们非常热衷的谈资。
从这个队每天大清早风雨无阻地跑步,到他们专门挑营地边缘修的茅厕和澡堂——正好丁队的营地就在整个明军营地的最外围——还有他们与明军格格不入的一切,永远脊背笔直的端正姿势,每天三个时辰以上的各种看得懂和看不懂的训练,三日一洗澡一洗衣,似乎随时保持干净整洁的营地(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明军其他部队的营地),以及最重要的,这个队的人,好像永远都处在忙碌的状态当中。
他们是整个明军里最早起的人,几乎也是最晚睡的人。入营这些日子以来,包括显字营里其他几个队的人和他们也只能说得上是勉强打过几个照面,丁队的人似乎永远忙忙碌碌,练兵,练器械,练军立,练队列,练走路,闲时就打扫营地,洗濯军衣——包括军官在内!不少人亲眼看到把总李永仲自己抱着衣服去河边洗!甚至还有读书认字!
有人大惊小怪,将此当做新鲜事到处嚷嚷,传到有见识的军官耳朵里,倒不觉得奇怪:“当年戚少保的戚家军里头,也是要教读书写字的!”
但丁队吸引明军的远不止如此——自丁队入营之后,除了应领的粮食,丁队那个年纪轻轻面相斯文的把总队官每日还专门买来额外的粮食——菜肉蛋米,不少一样!其他人看得简直红了眼睛,也有人狠下心来,要从丁队嘴里抢食,纠集了两个队的人,却被人家一个不满编的队从营地里打出来!如若不是“路过的”军官强行喝止,多要被打成乌眼鸡一般!
“人家是盐商出来的,不能比!”有知道得多些的人便和同袍讲:“听说是专门不惜成本买的!人家手底下那几十号人,个个都当亲卫护兵一般看待,你以为是寻常破衣烂衫的营兵?”
被其他明军羡慕得两眼滴血的丁队与众不同的地方不止如此,这个队里没有弓箭手,除了军官身上的几把刀其余全是大枪,再有就是火铳!每隔一天就要带上火铳拉到城外去,即使隔着老远,在军营里头亦能听见噼里啪啦爆豆一般的枪响声!
总之,显字营的丁队,入营十天不到,就不知道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地成为了最近明军最为热衷的一个话题。有人拿此不怀好意地去问陈显达,千户却笑眯眯地打了个哈哈道:“他年轻人,又刚投军,热炭头一样的,却让他好生折腾一阵,过些时日,也就平静了。”
问话的人没安好心,又多问一句:“千户,这位李把总毕竟是千户的女婿,这折腾太多,倒要连累到千户你的身上。再有,千户手下还有其他人,这位李把总行事太过,其他队里的兄弟们会怎么想?”
这个倒是说到点子上了。
但是现在的显字营,拢共只有全盛期一半多些的人马,其中还有不少刚刚养好伤,连元气都未曾恢复。再有,当日丁队的战力是陈显达麾下亲眼看过,很多人还与他们有过并肩作战的情分,现在又在一个营里,虽说的确有几个心高气傲的队官看不惯丁队的做派,但他们并非蠢人,自然晓得这个丁队不同其他,最好是少说两句。
自李永仲入营之后,陈显达也并非甚么都没做。
其他先不说,最重要的是,陈显达重新梳理了营里的指挥体系。因为过去复杂的历史,显字营里头又有百户,又有队官,下头又是小旗,又是什长,于指挥上非常不便。陈显达便仿着营兵的编制,命令小旗改称什长,一什十二人,五什为一哨,称哨长,设副手一人;百户改称队官,亦设副手一人,一队一百二十人。
全营的兵马皆要按照陈显达的命令重新整编,李永仲的丁队也不例外,他同曹金亮商议一番,决定服从命令——一来当初为护卫定下的编制太小,五人一伍仅适合小部队作战,而对于日后他们所要参与的战斗,这个基本作战人数明显太少;二来,丁队其实尚不满编,虽然当时中军官建议他可以吃些空饷人头,但李永仲显然不至于这么没出息,他已经打算要将丁队编制填满,而最近从富顺送来的信里师爷王焕之也提到了又招了一批护卫,他决定到时直接从里抽调。
刘小七等一批表现出色的老兵算是这次全营编制改革中受益的第一批人。他从一介伍长飞快地晋升为哨长,另一个伍长周孝国给他当副手。按照丁队的规定,这个决定要在全队里头公布三天,无人反对才能进入任命环节,于是三天过后,当着全队的面,刘小七同其他人一起参加了丁队第一次晋升仪式。
当宣布结果之后,在全队八十八个人的注视下,怀着巨大的幸福和惶恐,刘小七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了李永仲的面前,然后身体僵硬地躬身抱拳行礼,他哆嗦了一下嘴唇,几乎是用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属下,属下刘小七!原甲什第一伍伍长!”
李永仲皱皱眉头,不满地喝了一声:“刘小七!你中午没吃饱饭是怎地!说话力气都没了!?给我站好!腰上没骨头!?”
说来也怪,叫李永仲劈头盖脸地骂了一句,刘小七忽然觉得自己腿也不软了,背上也不出汗了,胸口也不乱跳了,他站直腰杆,以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怒吼道:“属下刘小七!原甲什第一伍伍长!”
“今天,刘小七晋为哨长!按制公布三天,无人反对!”李永仲一边大吼,一边将代表哨长的一块臂章——紧急向毕节卫里的裁缝店订制的,正面白底绣黑字“哨”,背面则临时用了一根针——直接别在衣服上,以后则需要刘小七自己将这个臂章缝到自己的军服上头。
丁队一百多道火热的视线顿时集中到了新出炉的哨长刘小七的右胳膊上。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胳膊可能不属于自己,但同时另一种滋味开始在刘小七心底发酵——原来,我不止能当伍长,还能当个哨长!
包括刘小七在内的哨长,什长等人终于授衔完毕。接着,李永仲的脸色更加严肃起来。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底黑字,其上写“队”的臂章,将目光落在了站在队伍最前头的曹金亮身上。
按照新编制,一百二十人为一队,设一正一副两位队官。李永仲不知道其他队是怎么安排的,但在他自己的队里,副队官只能是曹金亮。
“曹金亮!上前!”
“属下曹金亮!原甲什什长!”
“今天,曹金亮晋为副队官!按制公布三天,无人反对!”
陈显达站的地方稍远,虽然勉强能听到声音,但其实只能将丁队的动静看个大概——而自上回那场险些酿成大祸的斗殴发生之后,陈显达便将丁队的营地又朝外头挪了挪,现在丁队的位置已经是整个明军的外沿,山坡下头,就是一条小河。
“千户,仲官儿的种种举措倒是有趣。”郑国才站在他边上看——这个在之前的伏击当中险些战死的百户官,不,现在是队官终于养好了伤。他还在养伤的时候就听说当日那些战力不凡的护卫们在李永仲的率领下集体投军,早就想见识见识,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他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有趣不有趣?”陈显达口是心非地说,看似嫌弃,手上却已经非常得意地捋起了胡须。
“千户太严厉了些。”郑国才打量着那边还在进行的晋升授衔仪式,已经非常熟悉陈显达脾性的队官显然没把刚才千户说的话放在心里。不以为然地接了一句,他又将注意力放到了丁队上头,看了一阵,郑国才微微皱起眉头,斟酌着问了一句:“属下看了这一阵,仿佛没听见明江兄弟的名字?”
这一点陈显达倒是晓得缘由,他略想一想,倒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干脆利落地回答郑国才道:“原本仲官儿想叫明江下去当个哨长,但明江却说仲官儿那里各处都同官军不同,他若是贸然去了,不能给仲官儿帮忙不说,一个不好,还要添乱。索性就暂时留在仲官儿身边,先好生跟着仲官儿和曹金亮好生学一学,到时候若是学得不错,再下去带兵不迟。”
这个决定确实很有陈明江自己的风格。郑国才点点头,将这个问题抛在脑后,同陈显达两人默默地又看了一阵,队官颇有些感慨地开口道:“当日我便说仲官儿的兵训得实在是好。属下从军也算有些年头,如丁队这样的兵却没见着多少。而且这非是那么几个,而是整整一队皆是如此。这考状元写文章的事上有天授一说,难道带兵练兵也有这种说头么?”
陈显达哈哈大笑,极是畅快得意地道:“哈哈,难得郑倔驴你说这么句软话!”
郑国才无奈地看了上官一眼,半天才忍耐不住一般地勉强开口道:“俗话说,人贵有自知之明。属下虽说性子倔强,但自认却不是个嫉妒贤能。仲官儿有本事,有能耐,纵然年岁小些,我就是服气听从又能怎样?再退一万步说,身边同袍有本事,危急之时就是一根救命稻草!”(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