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买田买宅子买古玩。”康亲王道,“随便买什么都好。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如果一传十十传百,造成挤兑,那可难以收拾。”
“是。”孙晋元别无他法,只有答应。而彭茂陵则表示在伪造官票一案公开之前,他会秘密着手查探印版之事。就眼下看来,他觉得张至美甚为可疑:“此人当日来到户部,自称是程亦风程大人的至交好友。后来经臧天任臧大人考核,勉强给他一个书记的职位。听他的同僚说,他醉心戏文,常常在当值的时候没了踪影——谁知他是真的溜去看戏了,还是去偷取官票印版了?万山行一到京城,张至美夫妻就和人家交往甚密。二人近来又买了大宅子,可见从假官票中得了不少好处。只怕是他和万山行里应外合,伪造官票。”
康亲王、白少群和孙晋元都点头表示赞同。康亲王道:“此人真的是程亦风的至交?我听说他中举之后送了程亦风好多礼物,全被退了回去。”
“应该只是他自称而已。”彭茂陵道,“程大人最恨裙带关系,即便真的有至交好友,也不会替人谋取一官半职。杀鹿帮的那群山贼都是在大清河立下战功,才成为朝廷的武将。而之前那个武功高强的严八姐,虽然投入水师,却只不过在水师有一日三餐而已,没有官衔,没有薪俸。这平白冒出来的张至美,竟然打着程大人的旗号来索要官职,可见,根本不了解程大人的脾性。”
“的确如此。”白少群道,“不过,他既然打着程大人的旗号,又是臧大人安排在户部的,万一出了事,这两位两人难免要受到牵连。”
啊呀,这还了得?白羽音暗叫糟糕,她得早点儿告诉程亦风才行!当下离开书房,打算溜出家门。
只是,还未及靠近自己惯常出入的后门,忽听丫鬟叫道:“郡主,您可回来了!王妃和兰寿郡主四处找您!”
又是什么事?白羽音不耐烦,却又不得不随着丫鬟先来敷衍母亲和外祖母。待进了康王妃所住的萱瑞堂,她不由大吃一惊——上首坐的那个满头银发的妇人不正是白贵妃吗?她怎么出宫来了?珍、巧二人不是今天要去栽赃她吗?一时怔住。
“霏雪,你过来!”康王府冷冷命令,“快给贵妃娘娘请安!”
“不用了。”白贵妃道,“我出了宫来,就不是贵妃。怎么敢让郡主多礼?再说,我回不回得去宫里,做不做得逞贵妃,还要看王妃的意思呢!”
这是什么意思?白羽音一头雾水,走到母亲的身边。兰寿郡主便小声道:“你这孩子,怎敢如此胆大妄为?中秋那天贵妃娘娘同你说了什么,你竟敢隐瞒不报?你以为自己有多少见识,胡乱支使奴才们去做什么了?”
“我……”白羽音不知自己和珍、巧二宫女的计划怎么会暴露了。
“不用难为她。”白贵妃道,“年轻人总是想自己闯一闯,也难免自以为是。若是不吃几次亏,怎么能长见识、添本领?霏雪郡主是有福气的,有康王府做后盾,现在稍稍吃点儿苦头,将来便可以统领后宫母仪天下。换做别的姑娘,只怕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哪儿还能吃一堑长一智呢?”
白羽音还是既惊讶又迷糊,瞪着白贵妃,想叫她解释清楚为何会忽然出现在康王府。白贵妃却只是笑嘻嘻地喝茶,偏偏不理会她。最终康王妃发话道:“你还在那里奇怪吗?贵妃娘娘叫你带个信给我,你却自作主张,阳奉阴违。不过贵妃娘娘也料到你只有这点儿斤两,所以早做打算,扮成老宫人,出了宫来。”
“你……你料到我要做什么?”白羽音忍不住冲口问道。
白贵妃笑了,道:“虽然不能全中,不过,也猜得差不多——郡主不想帮我牵线搭桥,却和东宫那几个奴才合计着要除掉我,是也不是?那个‘金匣子告密’的游戏,大概就是你们弄出来的。打算先玩几轮,之后出其不意去告我一状。太子有两处致命弱点,一是凤凰儿,一是皇后。说我谋害凤凰儿,自然无人相信,说我谋害皇后,太子一定第一个相信。所以你们想用金匣子栽赃我谋害皇后,是不是?”
白羽音咬着嘴唇:可恶,竟被这贱人全部道破!
白贵妃还微笑着说下去:“其实,郡主想的计策已经十分高明了。只是不巧遇上了我这个在宗人府关了许多年的冤鬼。二十多年来,皇后为了保住她自己的位子,和多少人争斗过?被她斗垮了的人里不乏大有手段者。只不过,成王败寇,这些人若不是死于非命,就是到宗人府来和我作伴,成了我的前辈、后辈。所以对于害人的计策,只怕还没有什么人比我听得更多呢!我在宗人府穷极无聊,就是研究这些害人的计策,其中有何可取之处,又有何破绽,别人如此害我,我要怎么应对,别人出了纰漏,我要如何反击……呵呵,久而久之,自然摸索出许多门道来。可惜这些门道难登大雅之态,否则我也要著书立说,传于后世。”
这老妖婆!白羽音恨得牙痒痒的。
“小孩子不懂事。”康王妃道,“贵妃娘娘莫要和她一般见识。”
白贵妃道:“怎么会呢?无论我能不能坐上皇后之位,太子是我亲生,霏雪郡主日后就是我的媳妇。我虽然是宫女出身,不过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后宫不干政,但是皇后的外家却一定要成为皇上的忠诚后盾。选凤凰儿做太子的正宫,还是选霏雪郡主,其高下不是显而易见吗?”
康王妃笑容淡然,并不需要白贵妃来诉说康王府的好处——康王府的势力是人尽皆知的,否则白贵妃何至于来到此处?“贵妃娘娘也喜欢我家霏雪,那就再好不过了。”康王妃道,“霏雪,你还不来和贵妃娘娘交代清楚,你都在宫里搞了些什么名堂?”
“也……没什么名堂……”白羽音支吾,暗想,白贵妃出了宫来又能怎样?无非是珍儿她们栽赃的时候这贱人不在宫中而已。捉到她诅咒皇后的证据,到时候给她安个畏罪潜逃的罪名,又如何?
“王妃别呵斥小孩子。”白贵妃道,“郡主是金枝玉叶,吓不得。要交代,还是应该我这个奴才出身的人来交代——都交代习惯了呢!我知道郡主想栽赃我,于是就扮成个老宫人出了宫来。另外还留了一封信给太子,里面写道,我这个做娘的为了让他开心不惜从宫廷消失,此外,当然也提到蓼汀苑火灾的真相——若是我在长春宫里被你们抓住,再来揭发蓼汀苑火灾,未免有抱负之嫌,难以使人相信;但是我既然出走宫廷,这又另当别论了,是不是?旁观者应该想到,我其实早已知道事实真相,不过是为了避免后宫再掀波澜,宁可自己放弃荣华富贵、骨肉亲情,也要隐藏住这个秘密……呵呵,别看我到长春宫不久,借着那福寿膏,我还着实收服了一批奴才。只要有人找我长春宫的麻烦,这封信立刻就会送到太子的手里。若是没有人找麻烦,那自然是天下太平。算算,我出宫来也已经有好些天了,东宫那里不见有什么动静。不知是郡主尚未准备好,还是很沉得住气,在等待最好的时机?我却有点儿等不下去了——贵妃从宫里失踪,奴才们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一旦叫外人发现我不见了,我那忠心的奴才,只有把那封信公诸于世。到时候,我自然回不了宫,一辈子要流落民间。郡主则……”
白羽音跳了起来:“你——你——好卑鄙!你——”
“霏雪!”康王妃喝道,“休得无礼!事到如今,你还不老实交代吗?”
“我……”白羽音既生气,又着急,“珍儿和巧儿说,今天就会动手……”当下极不情愿却又十万火急地将珍、巧二宫女的计划说了一回。听得侍立一旁的张嬷嬷“扑通”跪倒:“老奴该死!老奴没调教好女儿,让她给主子惹麻烦了!”
“谁也不该死。”康王妃冷冷道,“眼下死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贵妃娘娘,情况紧急,容臣妇等送您回宫,再做计较,如何?”
白贵妃轻轻一笑:“自然,这可真是刻不容缓呢!不过,我也想问王妃一件事,请王妃先回答了我,咱们再启程不迟。”
“是何事?”康王妃冷着脸。
“康王爷执掌宗人府多年,宗室有任何秘闻丑闻,只怕都逃不出王爷的法眼。”白贵妃道,“我想知道当今皇后那不可见人的秘密。”
康王妃挑了挑眉毛:“怎么?贵妃娘娘是想找理由要求废后?只怕行不通吧。芒种节那天,皇上不是说了么?皇后这么些年来做的事情,他心里都清楚得很呢!只是一直不想废掉皇后——就连那天韩国夫人遇害的真相被揭穿,皇上还是念及旧情,既往不咎。此刻娘娘去翻出多少旧账来,只怕也没什么用处。”
“那些旧帐当然是没有用处。”白贵妃道,“我只是想知道——皇后和符雅是什么关系。”
康王妃一愣:“娘娘为何这样问?”
白贵妃道:“说来也巧,那天霏雪郡主被皇后陷害关在宗人府大牢,符雅这个傻姑娘竟然用自己和她调包,把她救了出去。当时我就在符雅的隔壁。她好像病得不轻,满口胡言乱语,一时说‘娘娘’如何如何,一时大叫‘撒谎,我是爹娘亲生’,一时又说‘我没有你这样的娘,你放过我吧’。等等。我当时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只有一点肯定,就是这个姑娘并不是已故礼部符侍郎的女儿,她的父母另有其人,还跟她颇有些恩怨纠缠——后来不久,符雅就被人救走了,然后就发生了芒种节那一场变乱。符雅先调换皇后的解药,几乎置她与死地,之后又挺身认罪,但求一死,再然后,她竟然拒绝了和程亦风的婚事,甘心幽居在坤宁宫照顾皇后……这使我不得不怀疑,符雅的亲生母亲就是皇后。康王妃,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这也太离谱了吧!白羽音惊愕,白贵妃莫不是宗人府关久了,成天胡思乱想?符雅怎么可能是皇后的女儿?难道皇后有私生女?真这样,按符雅的年纪算,岂不是皇后还没有承幸,就已经生了符雅?这可荒诞至极!
她望望康王妃,想看看外祖母怎样打发这个疯女人。不料,康王妃却眯起了眼睛,自狭小的缝隙中发出冷冷的光芒:“贵妃娘娘看人的本领可实在是高强。不错,符雅就是皇后的私生女。只不过,她的生父早已经过世,你想给皇后栽个通奸的罪名,只怕不行。”
“哦?那可真是个可怜的孩子!”白贵妃皱眉,但却分明是在笑的,“废皇后,哪儿需要通奸那么大的罪名?德行有亏,便足够了。不知王妃对皇后私生女之事到底知道多少?”
看她这架势,倘若康王妃不把前因后果都说明白了,她决不回到宫里去。不知这时长春宫那边情形如何?白羽音焦急而又好奇地望了望康王妃。后者狠狠抿了抿嘴,道:“此事从头至尾,我和王爷都晓得。”因将当日在坤宁宫对皇后和符雅说的话又讲了一遍,且取出玉佩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