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天成一边听,一边拈须沉思,待张至美叙述完毕,老先生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川字:“天冶城……他去了天冶城……”
“张公子,”门子在一旁插嘴道,“既然你知道那个曾老板逃去了天冶城,你应该赶紧去凉城府,向孙大人交代。若是他们能及时赶到,将曾老板捉拿归案,这岂不算你夫妻二人将功赎罪?或许尊夫人也能洗脱罪名呢!”
“啊呀!”张至美一拍脑袋,“我……我怎么没有想到……公孙兄,你看这样可行么?”
“可行。”公孙天成道,“你快去凉城府。我也设法帮你联络程大人,看他是否有办法搭救尊夫人。”
“好,好!”张至美忙不迭去了。
公孙天成也和门子告别,到街口去雇了一辆小车。白羽音随后跟上,指望老先生知道程亦风今日在哪个衙门里办公。可是,一直出了城,来到水师白鹭营的营地,她才大失所望——公孙天成来见的是严八姐。
“此事只怕不是贩卖私盐这么简单。”公孙天成向严八姐略略说了事情的经过,“倘使一般私盐贩子,唯恐自己的生意被人注意,行事绝不会招摇。但是万山行一到京城就和数家老字号珠宝铺起了争执,哪怕是想用珠宝生意做掩护,也不用买空各家的珠宝,结下仇怨。这太不合理。”
严八姐沉吟道:“不错。以前我在运河上见识过不少私盐贩子,大多小心翼翼,避开官道,也不敢去官府严查的市镇买卖。这些西瑶人到京城天子脚下来做私盐生意,实在蹊跷。再说,西瑶人到楚国来贩卖私盐,这也说不通。楚国的私盐盐场早就被咱们自己的私盐贩子占领了。这些人若是从西瑶贩盐来楚国,那也太远了些。”
公孙天成点点头:“严大侠说的有理。不过老朽最担心是,若他们真的是西瑶人,那也还好。只怕他们是樾国来的。”
“樾国?”严八姐吃了一惊。躲在门外偷听的白羽音也被吓了一跳,不慎踢到了兵器架,发出巨大的声响。严八姐即喝道:“谁?”
白羽音自觉现身也无妨,因大大方方走出来,道:“是本郡主——公孙先生,你为什么说万山行是樾国来的?他们明明就是西瑶人呀!”
公孙天成笑了笑:“郡主怎么也对万山行起了兴趣?”
“那有怎样?”白羽音道,“这万山行的古怪,还是本郡主发现的呢!”当下把自己如何潜入库房,又如何从伙计手中逃脱的经历说了一回,少不得添油加醋,彰显惊险。
公孙天成拈着胡须:“如此说来,万山行还有一群身怀武功的伙计。虽然贩卖私盐是在刀口上赚钱,也需要护卫打手,不过,诚如严大侠所说,他们并不像是贩私盐的,尤其,姓曾的跑去了天冶城,而小莫又忽然走了……”
“这是什么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的话?”白羽音奇道,“姓曾的怎见得一定是去了天冶城?他在京城找好了背黑锅的,自己想要溜之大吉,怎会告诉人家他真正的去向?天冶城一定是他随便拿来骗人的。而小莫家里有人生病,又有和万山行有什么关系?”
“小莫是樾国细作。”公孙天成道,“虽然程大人一直不相信,但是老朽可以确定,此人绝非善类——严大侠还记得么?几个月前老朽安排你去抓捕樾国细作,你抓到了四个人,只有一个绰号‘青鹞’的落网。老朽坚信,应该就是小莫!”
“先生何以如此肯定?”严八姐问。
“严大侠捉到四个细作的时候,小莫正好也在附近。不过被他巧言掩饰过去了。”公孙天成道,“早先张至美夫妇从樾国来时,玉旈云送了一份礼物给程大人,后来程大人亦有回礼——乃是一部《论语》。不久前,玉旈云又把那《论语》劈成两半退回来。可巧送信回来的信差,正是当初送《论语》去的那一位。他对我道:‘老先生可真有面子。程大人的礼物被砍成两截儿退回来,老先生的礼物,人家却收下了呢!’我自然觉得很奇怪,因为我并没有送过礼物给玉旈云。便旁敲侧击地向信差打听,玉旈云留下了什么。那信差告诉我,他出发当日,小莫和张至美赶来住他,送了一幅红木小屏风给玉旈云,上面刻着《女孝经》。此后我问过张至美,他说确有此事,屏风是楚秀轩雕的。前天,我去到楚秀轩查探,他们却不承认做过这面屏风。到今天一早我再去,楚秀轩已经关门大吉了!”
倒真有些奇怪!白羽音想,又问:“那和天冶城、和万山行又有什么关系了?”
“天冶城现在是我楚国铸造新兵器的重镇,其所出产的重石,是冶炼新兵器所必需之物。”公孙天成道,“当日在西瑶,玉旈云也得到了《铸造秘要》,相信她吞并了郑国之后,就搜遍整个北方,要寻找重石。不过,我方在樾国的眼线并没有探听到任何关于樾军冶炼新兵器的消息。相信玉旈云还没有找到重石。这样看来,她很可能派遣细作到楚国来窃取重石。”
“先生的意思是,万山行在凉城闹出一场风波,只为声东击西?”严八姐道,“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天冶城?”
公孙天成点点头:“尤其现在天江旱灾,正是动荡不安的时候。若我们在凉城追查私盐,只怕中了贼人的奸计。所以,老朽想请严大侠发动江湖上的朋友,到天冶城堵截曾万山,千万不能让樾寇的奸计得逞。”
“好!”严八姐答应,“左右我在水师中也没有什么要事,来去自由。我这就招集过去漕帮的弟兄们,到天冶城去。”当下又和公孙天成商量其中细节——矿石沉重,若是偷运,当走水路。漕帮帮众对楚国水网甚为熟悉,在水上盘查一定事半功倍。但是,万一贼人冒险从陆路运输,漕帮则有些鞭长莫及,须得联络丐帮的弟兄。只不过,自从哲霖把武林闹了个天翻地覆之后,丐帮正处于群龙无首之状,只恐难以胜任。
白羽音听他们谈话,百无聊赖,想:要搜捕曾万山并防止有人盗窃重石,何其简单?只要通知官府就可以办到。为何不这样做?是了,公孙天成也不过是猜测万山行的人是樾国细作,若惊动了官府,到头来却是一场误会,岂不给程亦风惹麻烦?哎,根本一切都是老先生猜想出来的,没影儿的事,何必如此认真?再说,玉旈云已经两次在程亦风手里吃了亏,看来程亦风就是这个女人的克星,她派再多的细作来,又能怎样?楚国天朝上国,岂会真的怕了区区北方贼寇?
于是,对眼前的讨论,她愈发失去了兴趣,便退出水师营地。看天色渐晚,即匆匆赶回康王府来。
在门前见到有访客的轿子。问了轿夫,知道是孙晋元来拜会康王爷和白少群。白羽音暗想,多半是和万山行有关了。且看他们怎么发落张夫人。因蹑手蹑脚来到王府的书房外,偷听动静。
只听一人道:“这是万山行里抄出来的户部官宝,这是户部里的——王爷请看,两者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朱砂的颜色有细微的差别。户部的朱砂略潮,所以颜色圆润,而万山行里的颜色更深,但是粗糙,显见是他们的朱砂比较干燥。”
这人是谁?白羽音觉得声音很是陌生。从窗口瞥了一眼,见是个穿着便装的青年,侧脸看来倒有些面善,不知在哪里见过。这时便听康亲王道:“果然是茂陵细心,一般人怎会发现?”白羽音这才想起,此人是户部员外郎彭茂陵,去年恩科的探花郎,高中之后也到王府来过,似乎是康王爷和白少群一手栽培的人才。
“王爷过奖了。”彭茂陵道,“其实此事,孙大人功不可没。若非他先觉察蹊跷,也不会将官票送来户部。下官也便不会注意到官票有问题。”
孙晋元抓着机会,赶忙也给自己争功劳:“其实下官也没做什么,凑巧而已。昨天白大人告诉下官万山行可能贩卖私盐,下官连夜带兵把那里抄了。可奇怪的是,私盐几乎一点儿也没查到。想是他们手脚很快,全运走了。不过,帐房里留下一大堆户部官票。下官便想,一般商家做买卖,少有使用户部官票的,即便是特别偏爱户部官票,临危出逃时,怎么放着这么好带的官票不带,却带着现银逃走,实在奇怪。再说,下官一看这叠官票数目巨大,而且几乎都是今年印出来的——若然如此,岂不是户部一年所印的全部官票都到了万山行?下官想来想去,还是到户部来,结果彭大人就识破了贼人的把戏。”
“孙大人辛苦了!”白少群道,“那个西瑶妇人有何交代?”
孙晋元摇头:“也不知那个妇人是真的财迷心窍遭人利用,还是装傻——她对万山行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下官问她万山行为何有着许多户部官票,她只说是曾家祖传的规矩,铺子里不留现银。每天到了黄昏结账之时,就要把铺子里所有的现银兑换成银票。她替曾万山管账的这几天,都是只负责核对数目,现银由店铺的伙计拿出去兑换,再将官票交给她点算。所以,现银究竟拿到哪里去了,她根本不知道。”
“看来这些伙计不是拿去兑换,而是将现银藏了起来。”彭茂陵道,“之后再用他们早已印好了假官票,拿来交账。只怕他们平时和人买货,也全部用的是假官票。难怪他们初来京城时,敢买空各大珠宝铺,又断人货源。原来做的是无本生意!”
嘿!白羽音在外面也好生惊讶:伪造官票,那这罪名岂不比贩卖私盐要大得多?张家夫妇这次死罪难逃啦!
“也不知现在有多少假官票流出市面,”白少群道,“只怕很难全部找到。如今曾万山等人还逍遥法外,或许他们身上还有假官票——不,一定还有!他们既然能印,可见有印版。一日查不到印版的所在,他们便可继续印刷。实在危害无穷!”
“不错!”康亲王道,“所以眼下一方面要立刻彻查伪造印版的下落,另一方面要着手准备废止现行的户部官宝。”
“废止户部官宝?”孙晋元惊道,“那大家手中的官票岂不是成了废纸?只怕要引发一场大乱!”
“总比让贼人继续拿假官票发财要好吧?”康亲王道,“既然孙大人和彭大人都是此事的功臣,你们也不妨为自己打算一下。若是家中还有官票,三天之内都花了,或者兑换成现银。之后,就上报户部尚书,并奏报皇上和太子,下令废止官票。”
“花光?”孙晋元大概家中有不少官票,一时之间不知要买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