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今日格外贴心,尽责当好一个长辈,几个姑娘都带在身边,尤其对林黛玉加意照顾,逢人遍道:“这是我小姑子嫡出的女儿,家世人品都是极好的,我爱得不成,真恨不能是自个儿的女儿才好呢。”
因王夫人这番热心,倒让林黛玉在贾母屋里好一番出风头。黛玉推脱不得,也不知这舅母打得什么主意,虽不耐烦与这些人虚应——看她们的态度,似乎自己是来傍大亲似的,仍是端起了林家嫡女的气度,言行举止没有一丝错处,虽看着年幼些,倒真当得起一声赞。
王夫人冷眼瞧着黛玉在众人打量下一不露怯二不显拙的,心里微有失望,再看身边三春,除探春素来是个拔尖的,迎春三棍子撬不出一个字来,惜春可是念经念多了,神色间脱不了一丝木讷冷清,心底越是一百个不如意。
若非我大姑娘进宫,哪儿有她林黛玉出头的机会!
王夫人见黛玉没有出丑,反而与几名凑上来的闺秀亲热攀谈起来,心里的不得劲就别提了,再遇到上来打听的夫人,也懒怠把黛玉的好处夸一夸了。
林黛玉见王夫人这一时冷一时热的,琢磨着总不会有啥好心眼儿,自打起一百个精神,更加不允许自己出错。再有确实结交了几个合心意的闺秀,心里倒还过得。
不觉客人已经到齐,宴席摆开,把个西府大院坐个满满当当,宴席行至最热闹处,忽见得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远见着王夫人,带着哭声叫道:“太太,不好了,老太太院子里出大事了!”
那丫鬟嗓门儿格外大,这悠长一嗓子,把个热闹内厅一下子弄得悄无声息。
宾客们各各静下来,只见那丫鬟扑到面前,神情惊慌,脸色苍白,这会儿厅里一静,她也回过神来,顿时浑身抖着不敢做声。
王夫人心内一喜,成了。
见众人都被吸引了注意,这才装作如梦方醒的样子,疾走两步,怒斥:“好个丫鬟,有何话不好说,敢来这里滋事!若不说个清楚,必叫你知道冲撞贵客的厉害!”
一面暗示着她快说。谁知这丫头是个傻的,听了这话,更是怕成什么似的,抖抖索索就是不敢说话,只拿眼不住偷看王夫人,眼里着急得不行。
王夫人心下生疑,眼风一扫,身边彩霞微微阖下眼皮,王夫人定了神,只疑这丫头胆小,话都不敢回,怕错了机会,因而更是疾言厉色:“慌张什么!有话快回,莫不是发了失心疯?”
一众宾客悄不声地使着眼色,贾母的脸已经黑成一片。
丫头被逼得狠了,哇一声大哭起来:“太太,太太,那床上,那床上……奴婢不敢说,您快些去看看把,晚了就出了人命了!”丫头连连磕头,出了这些再不肯说别的,一会儿就头破血流。
王夫人心脏静缩,剧烈跳动着,几乎压抑不住欢喜,突然就转眼狠看了黛玉一眼。
林黛玉站在众夫人身后,与这目光对个正着,心突突地跳,有一种被毒蛇盯住的阴冷错觉。
事情闹到这份上,连前边都得了信儿,贾琏过来打听消息,见此情景,对王熙凤使个眼色。
王熙凤也是傻眼,琢磨着这事太太反应不对,自己现在倒不好插手,对贾琏摆摆手,不让他出声。
床上两个字牵动贾母的心,眼皮没来由地狠跳了一回,贾母的目光缓缓扫过王夫人,让王夫人心里一抖,这才收回来,放到地上的丫头身上,冷厉如刀,恨不得把地上之人千刀万剐了,声音似从牙齿缝里蹦出来:“你既不肯说,我们是必得去一次了,还不起来带路?也让我瞧瞧,到底是多了不得的事,是谁在弄鬼呢!”
贾母对满屋子贵客一欠身,脸色十分不好:“老身管家不严,让各位贵客看笑话了,请在此稍坐,我去去就来赔礼。”
众人忙说不敢,但那一个个眼里脸上露出来的好奇神色和那种微妙的等待爆炸性新闻的神情,真是遮掩不住。
小丫头想爬起来,然而全身都没了力气,颤抖着瘫倒在地上。
王夫人忙让彩霞金钏把她架起来,由着她在前头领路,经过林黛玉身边时,柔柔地说了一句:“黛玉,你也跟着。”
王熙凤听了这一句,特特看了两人一眼,很快低下头。黛玉莫名跟上,心不可控制地跳得飞快,非常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