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晋国亡了之后,我第一次听人说起晋国城破那日的事。
半个月前,大沧的铁骑将晋国的国土踏平,改晋国为燕州,自此以后,便再没有晋这个说法。
晋国是被大沧所灭,然而后世所有人,却都将晋的覆灭归罪于一个女人。
晋国的皇后,慕容氏的末裔,两年前,成为杀兄仇人的妻子,两年后,则亲自将自己的夫君送上了绝路。她的夫君死时一定没有想到,自己不惜一切代价得到的女人,却早与虎视眈眈的邻国结成同盟,并且亲手毁了他从慕容氏手中抢来的江山。
至于这个女人的结局,谁人不知——晋国最后一任皇后,是饮毒酒而亡的。
说书人讲到这里时慨叹:“天底下怎么有这样的女人,即便是死,也要让自己恨的人和自己的国家陪葬?”
我捏着茶杯恍惚地想,是啊,怎会有这样的女人……想起自己认识的淳德长公主,不免有些唏嘘。
说书人继续道:“据说国破当日,大沧的军队兵临城下,晋王竟与她在大殿上饮酒取乐,还召来了六国最负盛名的琴师弹琴助兴。结果,那琴师当着晋王的面砸了自己的琴,还逐条细数晋王大逆不道的七桩罪过,一个普通的琴师,能有如此胆识,委实令人佩服,只是当面冲撞圣上,那可是杀头的罪过,然而,晋王非但没有勃然大怒,竟还朗声大笑,后来竟然放他如何来,如何离去了……”
我听到这里,反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说书人口中的琴师是谁。
想要继续听下去,却听说书人话锋一转:“照理说,晋国已灭,慕容氏的族人中唯一有可能成气候的,也只一个七王爷慕容璟,可是听说慕容璟早在数月前便坠崖而亡,被狼群啃得尸骨无存了。”压低声音道,“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有风声说,大沧仍在追捕慕容氏的余孽。”声音更低了些,营造出神秘的气氛,“这件事原是宫廷的秘辛,直到灭国才浮出水面,据说二十多年前因病过世的太子慕容煜,其实尚在人世,这慕容煜啊……”
突听雷声滚滚,眼瞅着就是一场雨,街头听书的人见天色有变,也顾不上剩下的故事,纷纷散去,说书人也连忙收拾东西,欲到屋内躲一躲。
我却拉住他,问他:“先生,那个琴师后来如何了?”
“姑娘问那个琴师?还能如何!不是在大沧的军队攻入王宫时被杀了,就是侥幸逃过了一劫。可是,九死一生,九死一生啊!”又劝我,“姑娘,这眼瞅着就要下雨了,你也速去躲一躲吧。”
我却一直在雨中坐着,一直坐到这场雨过去,才木然地去旁边解下马儿的缰绳,解下来之后,又是一阵愣怔。
提起这两年,还真是兵荒马乱。大约是各国君王吃多了补药,一个个满腹火气没处发泄,便开始跟邻国打仗玩儿。比方说最近吧,陈国并了周,大沧灭了晋,六国之中最不爱挑事儿的秦国,也对自己的属国大月动了手。
放眼望去,六国简直是一场大乱斗。
而这种混乱的局面,直到天下形成陈、大沧和大秦的鼎足之势,才总算安定了下来。
当年我和师父本打算回陈国,路走了一半,听说陈国也乱了,陈国去不成,我们只好留在原地观望,本想观望出一个适合去的地方,结果发现全天下都乱了,于是,我们索性既来之则安之,在原地落了脚。
无论兴亡,百姓都要受苦,兴,则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亡,则战祸不断,灾难四起。这样混乱的世道,太多饿死路边的枯骨,又太多为生计困顿的百姓。在这样的世道里,我和师父也没少为自己的口粮操心,尤其是师父,他老人家宅心仁厚,给人看病总是不收诊费,我们的生活就更有些捉襟见肘。
如今,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赈济全天下的灾民,可惜空有一颗救世的心,却没有那个本事。再看看那些有钱人,家中粮食千百石,宁愿放坏掉,也不愿拿出来为自己积德——后来,我突然开窍,我虽然没有钱,但可以打那些有钱人的主意啊。
俗话说,成大事者,不择手段。不过两年的功夫,我便掌握了一系列的敛财技巧。偷过东西,骗过人,下过迷药,还牺牲过色相,当然,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我从未干过伤天害理的事,也从没干过违背原则的事。
我做那些事的时候,自然也都是背着我师父的,师父是个正经人,我怕他老人家知道我敛财的手段不光彩,再受个什么刺激,气出毛病了就不好了——这证明我是个无比孝顺的姑娘。当然,师父也怀疑过我,时常旁敲侧击地问我施粥的钱是哪里来的,我总不能告诉师父是我骗来的,只好告诉师父我同人赌钱。赌钱事小,最多罚跪个半日,可是骗人就属于原则问题,师父一定不会放过我。
可我总觉得师父隐约知道些什么,某日,他老人家就这样评价我:“本以为年纪大了,你的性子能稳重些许,谁料这两年,你却越发地野了。”
我嬉皮笑脸地凑上去给师父捶腿:“多谢师父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