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身侧已经无人,我从鸳鸯的锦被里爬出来,恍惚片刻,便下床找水喝。
桌案上还是昨夜的凉茶,我只饮了一口,便因胃中不适放下了。
从前同师父一起住,他老人家晓得我有起床喝水的习惯,胃又不大好,所以总会提前为我备好热茶,如今想想,十多年了,师父竟没有哪日忘记过。
我托着腮望着面前的白玉茶杯,有点想念他老人家。
不知道我离家这么久,他老人家气消了没有,也不知道他气消之后,会不会来找我。可是,天大地大,他能去哪里找我呢。师父定然不会知道我来了晋国,他不知道我来了晋国,便只能在家里干着急。这样一想,倒还不曾见过师父着急的样子,他这个人就连生气都显得很清心寡欲,最多也就是不给我饭吃。他每次不给我饭吃,我都将他恨得牙痒痒,直到我发现他不给我饭吃的时候,自己也会陪我一起挨饿,便打从心里原谅了他,并且感慨地觉着,原来这便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正在想师父,身后突然有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日上三竿,夫人可算是起了。”夫人这个词,被她说的阴阳怪气的。
我托着下巴回头,见两个小姑娘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其中一个捧着脸盆,另一个捧着换洗的衣服。
我眼睛一眯,道:“你们是来伺候更衣的?把东西放着吧,我自己来。”
不晓得为什么,两个姑娘的神情突然有些发怔。意识到自己失态,其中一个轻咳一声道:“夫人从今日起便是府上的主母,生活起居自然当由奴婢伺候。”
另一个把衣物放到案上来,迟疑着道:“夫人同昨日有些……不大一样。”
捧着脸盆的那个像是有些不服气地道:“人靠衣裳马靠鞍,便是牲口,套上不一样的鞍具,也能焕然一新。”说完重重将脸盆放入红木架子上,嘟囔了一句,“飞到公子府来的麻雀,那还是麻雀,难道哪天还能成凤凰么。”
她说得这样直白,我都不好意思装不懂,应和道:“唔,麻雀的确不能成凤凰,大家种族不同嘛,可以理解。”看了她一眼,“所以鸡更不可能变成凤凰,能飞的和不能飞的,这差别可就大了。”又问她,“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绿衣小婢手一抖:“你……”目光瞟到床上,脸上却转怒为喜,话中有话道,“这床单还真干净,都不用奴婢们拿去浣衣间洗了。”又道,“女子出嫁,便当以夫君的恩宠为上,夫君的恩宠,才应当是夫人最大的道理。”
我不懂她的意思,茫然地看着她,却听另一个小婢打圆场:“夫人还是快洗漱更衣吧。”
我实在不习惯被人伺候,便将她们打发出去,无颜的父母都不在晋都,这婚事又过于仓促,我便也无需担心请安奉茶应付长辈。
那时我年纪小,对嫁人这件事没什么深刻的认识,只想着既然来晋国玩儿,能像现在这样找个地方落脚也挺不错。只是,不到半日,我便悲痛欲绝地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天真。
我走去哪里,身后都有人跟着,提醒我这里不能去,那里也不能去,尤其是西侧别院,据说住的是公子的贵客,没有公子的允许,谁也不能去打扰,而我所能够活动的范围,不过是如今所在的这座院子。
我对这件事不大满意,想去问问无颜怎么回事,可是无颜今日外出,不在府上。
他一连三日都不在府上。
我百无聊赖,只能四处找人聊天,然而府上的丫头都不大愿意跟我聊天,不是避我像避瘟神,便是敷衍应付虚与委蛇。我好生忧愁,时常一个人坐在回廊抄手上,低头看汩汩流水中锦鲤游来游去。
“……鱼儿鱼儿,你们饿了么,不知拿千金饼的碎屑揉碎了给你们,你们吃不吃?”
“不吃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有些低沉,但很好听,“它们只吃我亲手喂的。”
我一惊之间,忙回过头去,便见一个身着月白袍子的男子身后跟了个小婢,正缓缓朝我走来。
我定睛一看,朝我走来的,可不正是我那白捡的便宜夫君?
一身白衣,宛若仙人下凡。
我恍了片刻神,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同我说话,忙起身理了理袍子,确认身上没什么不妥的地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想问他这几日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他却不等我出声,只对我稍作打量,便淡淡吩咐我:“回房换身衣服,一会儿随我出门。”
一听说出门,我眼中立刻一亮,忙问他:“是要带我出去玩儿么?太好了,这两日闷坏了我,我想出去走走,他们都不让……”说着就去拉他的袖子,结果撞到他的目光,又讪讪地将手缩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