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走远,就在距离大帐不远的溪流旁洗了一把脸,正拿出手帕仔细擦干,忽然觉得耳里有什么声响在一瞬间灌进来。
那声响初始时似包罗万象,嘈杂凌乱,而后,才有一个人的说话声逐渐清晰。
我恍惚半晌,想到自杜菸那里听说过一种仙家的术法,能将自己的魂念借给别人,可以让对方拥有同自己完全同步的体验,不过她术法不精,只能勉强将五感中的一感借给别人。
但是,我此世为人,已与仙家早无瓜葛,此刻又是谁突然对我施以此法?
抑或是我神经错乱,出现了幻觉?
我蹲在溪畔的草丛里,分辨出正说话的是我认识的嗓音,语调虽然陌生,却雅致如在念一篇辞赋华美的文章。
“在世为人,谁都有欲望,有的人要的多些,有的人要的少些。你说,她的这一世,只要一个我,是要的多了,还是要的少了?”
与他对话的那个人大约是不想被我知道他是谁,而刻意将自己的声音抹去,所以,我只听到方才那个男子的声音。
“你问本君吗?本君欠她的,自然不能让别人来还。你告诉天界那些人,不必来管本君的闲事。本君要的人,何时还需别人答允?”
声音如同珠玉,优雅而掷地有声:“她的这条命,早就不再与天界有任何瓜葛。”
语气凉下去一些:“即便本君对她无心,也不容谁跑来打乱本君的局,本君一定会护她周全。”隔了会儿又轻笑一声,“真相?她不会知道真相。”
天地都静寂,我屏息凝神地听着他的话,觉得脑子有些空。
良久,我问自己,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宋诀?若真是宋诀,他又缘何与仙界有牵扯?他口中的她究竟是不是在说我,而他的真心又到底是什么?又苦涩地一笑,休说是真心,他对我到底有没有心,听他那意思都并不好说。
我撑着额头站起来,却觉得眼前一黑,就那样失去了知觉。
梦中,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到底什么才是贪欲?
我遇到宋诀,不知道他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却在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希望他能够喜欢我,大约这就是贪欲了。当然,不管我是不是他喜欢的姑娘,他已经决定跟我在一起,照理说这份贪欲应该得到满足,可是我却希望他是因为喜欢我才同我在一起的,这比之方才提到的,情节就严重了许多。
他方才说要护我周全,其实还挺让人感动,可是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伤心。人都已经是我的了,我还会难过伤心,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醒来的时候,首先入目的是帐篷的顶,手边点了个小香炉,在冉冉沉香中,男子在我边上撑着手打盹,黑色的发丝不经意落到我的鼻尖,惹我微微发痒。
我看着他睡颜清俊,有一些难过,想要抹眼泪,却堪堪忍下了,他睁开眼睛看到我,闲闲伸手搭在我的额头上,蹙眉道:“怎还烧得这样厉害?”为我掖一掖被子,捉住我的手沉声道,“岫岫,墨香说你自今早开始,身体便不舒服。告诉我,为何忍着?”
我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侧过脸道:“我并没有在忍。”极力淡声道,“宋诀,我其实还好,你不必为我担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正要开口,我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对他道:“我还想再睡一会儿,你在这里,我有些不大自在,而且,伤寒有可能会传染,你还要带兵,不能待在这里。”
他道:“你让我走?”
我从被窝里坐起来,道:“我忘了,帐篷都是分配好的,我去墨香的房将就将就……”
他想将我按回去,我却保持下床的动作与他僵持,他的眉头蹙得更紧,问我:“岫岫,发生了什么事?”
我轻咳一声道:“不过是生了病,心情不佳。我怕同你会吵架,还是去墨香那里将就一晚。”
他凝起眉压着我没动,眼中黑白分明,情绪却很浅。又见他修长手指却执起手畔的一盏青瓷茶杯,动作雅致,声音响在夜色里,轻得像是怕惊动什么:“你的确不对劲。”
说着将茶杯举到我面前,我沉默将茶盏接在手中,小心避开他的手指,听他道:“我不急着问你发生了什么,你也不要急着避开我。你这样避着我,让我觉得有些害怕。”
害怕?我想问他:你也会害怕吗?
将茶水饮了一小口,探身放回桌畔,身子收回的时候,被他用手稳住。
他将我拉入怀中,声音在黑夜里如香气散开:“若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你便告诉我,冲我生气也可以。我在这里陪着你,陪到你气消为止。”
我抽了抽气,哑声道:“宋诀,你一直都做的很好。”想要狠心离开他,却不由自主地往他怀中埋更深一些,我重复着方才的话,“你做的很好,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