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没死。她还活着,还活着……
玉里浑身止不住地战栗,或许是那梦中的感受太过真实,又或许是玉腊和埋兰阴魂不散,以至于那些场景都发生了颠倒和扭曲。玉里攥紧了手揪住身下的被褥,没错,都是她的梦,真正死的是她们,都死了,难道自己还会怕两个死人?
玉里浑浑噩噩地起身下床,去格子架上拿自己的衣衫,却发现一块小小的竹牌子摆在案头。她随手拿起来一看,却在牌子背后看到了埋兰的名字!
她的手一哆嗦,“啪”的一声,竹牌掉在了地上……
在赫罕上城中听不到寺庙的晨钟报晓,却有外侍不间断地逡巡报时,凡殿内更漏夜尽,鼓鸣则起,钟鸣则息,卫士甲乙徼相传,甲夜毕,传乙夜,一直相传尽五更。
朱明月是在天光微明时起的。
西南边陲天亮得晚,勐海的天亮得则最晚,旭日初升冲破一切阴霾,云蒸霞蔚,辰时已过。辰时两刻,玉里伺候完朱明月梳洗,端着盆盂迈出门槛的时候,迎面碰见阿姆领着两拨侍婢从楼下走上来,都是来给祭神侍女送东西的。
前一拨侍婢才刚出去,捧进来的那三重宝钿珍珠金函,就端端正正地摆在镜台上。现如今居然又来了两拨。
玉里有些咋舌的同时,不禁又暗暗羡慕。
刚刚揭开金函盖板的时候,她探头看了一眼,里面摆满了琳琅名贵的首饰,交相辉映,金函的内壁和底部也都填满了细小的金珠,浮光细腻,变幻不定,如同水波映泛阳光。
为了拉拢祭神侍女,曼景兰可是出了大手笔呢!
就在这时,阿姆不小心打翻了最里侧的那个金函,首饰“哗啦”一下倾倒出来,洒满了桌案。阿姆弯腰捡起一枚滚落在地的,正是摆在最上层的一对莲瓣纹金装白玉镯的其中一枚。
“这是……是……杨贵妃的红粟玉臂支!”
阿姆惊叫道。
共分三段的臂环,羊脂白玉两端裹纯金合页,互相衔接,其中一对合页做成活轴。玉是晶莹油腻,金是厚重莲瓣纹,瑰丽华美到了极点。
玉里哪里听过什么红粟玉臂支,但看阿姆的神情,也定是一件了不得的宝贝;再一看那臂环的模样,一颗心险些从胸膛里蹦出来,怦怦直跳。
朱明月倒是在宫中见过不少好东西,能博得欢心的越来越少,此时见身后的侍婢一个个难掩钦羡和渴慕,无不直勾勾地盯着阿姆手里的东西,不由得从镜台上拿起另外的一枚白玉环,乍看之下,爱不释手之意亦是油然而生。
确实相当惹眼。不过这玉环不是阿姆口中的物件,杨贵妃的“红粟玉臂支”,顾名思义,是以红玉为胎、带有金粟工艺装饰的臂环。正品现藏于应天府宫城中的尚宝监。
不过这么草草看过去,金函里的首饰,不光是这仿制得精美绝伦的白玉臂一件珍品,金镶玉掐丝昙花步摇、金粟掌梳、金筐宝钿鱼子簪、镶嵌宝石的鎏金杏叶、金錾玳瑁花篦……叫得上名字的和叫不上名字的,价值千金自不必说,倒是都颇有唐时的雅致奢靡韵味。
还有昨晚上送来的一方雕红漆盒,再加上现在送来的两方百宝嵌描金漆盒,里面盛着的裙衫应该大多是天马锦、鸳鸯绮的料子。其中两件熏了苏合香的罗衣,格外华贵夺目,阿姆拿过来给她一看,襟口和袖口的镶滚上竟然覆了金泥花纹,在烛光照耀下隐映不定。
融金为泥,那是圣旨、诰命书上才用得的装饰!
朱明月想起那时跟着马帮的队伍刚到东川府,沐晟也给过她这样一个三重宝函,却不是金就是银,满满当当,分量十足,像是恨不能将整座金山堆在她身上。
而今,那九幽不只砸了重金,更可谓是让人花尽了心思。也对,在精神的恫吓和折磨过后,还有什么能比名贵的首饰、华丽的裙衫,更能安抚女子脆弱敏感的一颗心呢?
但是那九幽的这些好东西又是从哪儿来的?在东川府城外李四落网的一刻,曾供认不讳,这些年来那氏武士从货商那里半路劫来的东西太多,因路途甚远,不可能全部运回元江府。除了其中最值钱的器皿、皮毛、药材和绸缎等等被来接应的人取走,其余的像茶叶、马匹……有地方藏的就藏起来,没地方藏的都就地销毁。还有一部分也直接卖给了当地的走货商人。
沐晟也说过,劫掠的赃物一般不放在土司府宅,而是运到了勐海的广掌泊,在南弄河畔。
此时此刻,朱明月站在镜台前,打量着经由玉里的一双巧手,给她精心搭配这些穿戴、配饰,恐怕还有一些赃物就在自己的身上。
朱明月这一番神情看在旁人眼里,就成了志得意满的欣喜和炫耀。玉里面上没什么,将一腔觊觎深深藏在心底;阿姆拾掇好桌案,见状,却是将手里的巾帕不轻不重地摔在透雕灯擎上,撞得灯罩前后晃了晃。
只听“啪”的一声微响,在安静的房里有些突兀。
朱明月似是没有察觉,从头上拿下一根金錾刻点翠步摇,放回金函里,“经过昨日一晚上的工夫,你们都是怎么想的?”
玉里嗔怪地瞪了阿姆一眼,扭过头陪笑道:“小姐说得哪里话。奴婢等是奴婢,小姐是主子,但凭小姐的差遣。”
“除了听我差遣,不是还有监视我这一项吗?”
玉里和阿姆闻言,不由得对视一眼,阿姆道:“以前是有,现在未必。”
“哦?”阿姆也没客气,不咸不淡地道:“奴婢等原不过就是一介卑贱下人,既然土司老爷把奴婢等交给祭神侍女,理应一切听由祭神侍女的吩咐做事;何况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奴婢等想自保、想活命,自然是祭神侍女怎么说,奴婢等就怎么做。”
朱明月已听出她的生分之意,道:“你过誉了!我不会出卖土司老爷,虚与委蛇,也不过是想竭力为土司老爷扳回局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