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后之后,如懿的父亲那尔布被追尊为一等承恩公,母亲亦成为承恩公夫人,在如懿册封为后的第五日,入宫探望。
一家团聚,如懿自然是喜不自胜。从前为贵妃、皇贵妃之时,母亲也不是没来探望过,但那时谨言慎行、战战兢兢,到底比不上此刻的舒展畅意。如此一家子絮絮而言,母亲说得最多的一句,便是“乌拉那拉氏中兴,你阿玛在九泉之下亦可瞑目了”。这样的话在喜庆时节听来格外招人落泪,如懿适时地阻止了母亲的喜极而泣,再论起来,便是小妹的
嫁龄已经到,求婚的人家都踏破了门槛。
如懿沉吟道:“从前无人问津,如今踏破门槛,不过是因为女儿这皇后之位。可见世人多势利!”
母亲便道:“若论势利也总是有的。额娘冷眼瞧着,来求婚的人家里头,有皇上的亲弟弟和亲王来求娶侧福晋的,还有便是平郡王来求娶福晋,赵国公为他家公子——”母亲的话尚未说完,如懿便连连摆手:“额娘别再说这个。皇上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最忌讳与皇室或重臣多沾染的。咱们和皇家的牵扯还不够么?若要女儿说,在从前相熟不嫌弃咱们落魄的人家里选一个文
士公子,便是最安稳了。武将要出征沙场,文士才子便好,还得是不求谋取功名的,安安稳稳一生便了。”
母亲迟疑片刻,摇头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好容易兴旺了,便嫁与这样的人,便是你妹妹甘心,我也不能甘心呀!”
如懿道:“额娘万勿糊涂。富贵浮云,有女儿一个在里头便是了。妹妹便清清静静嫁给有情人的好,连弟弟,以后也是承袭爵位便好,不要沾染到官场里头来。”
如此郑重其事地嘱咐,母亲终于也应允了。母亲离去时已是黄昏时分。晨昏定省的时刻快到,嬿婉候在翊坤宫外,看着如懿亲自将母亲搀扶到门外,不觉微湿了眼眶,低低道:“春婵,也不知本宫的额娘在家如何了。有心要见一见,可本宫到底不算
是得宠的嫔妃,家中又无人在朝为官,想见一面也不能够。”
春婵好生安慰道:“小主想见家人又有什么难的,您与皇后娘娘常有来往,请皇后娘娘的恩典便是了。”
嬿婉迟疑:“也不知皇后娘娘肯不肯?”
春婵笑道:“嘉贵妃的事小主是出了力的,皇后娘娘自然会疼小主呢。而且,皇后娘娘刚被册封,自然是肯施恩惠下的。”
嬿婉想了想,果然去求了如懿。如懿亦允准了,慨叹道:“你家人原在盛京,本宫让人早些准备下去,好接你家人入宫探视。”
嬿婉的母亲和弟弟便是在十来日后入宫的。那一日晨起,嬿婉便吩咐备下了母亲和弟弟喜爱的点心,又将永寿宫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更换了重罗新衣,打扮得格外珠翠琳琅,只候着家里人到来。
果然,到了午后时分,如懿身边的三宝已经带着嬿婉的母亲和弟弟入内,打了个千儿便告退了。
嬿婉多年未见母弟,一时情动,忍不住落泪,伏在母亲怀中道:“额娘,弟弟,你们总算来了。”
魏夫人仔仔细细打量着永寿宫的布置,又推开怀中的女儿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方郑重了神色问道:“小主可有喜了么?”
嬿婉满心感泣,冷不防母亲问出这句来,不觉怔住。还是澜翠乖觉,忙道:“魏夫人和公子一路上辛苦了,赶紧进暖阁坐吧,小主都备下了两位最喜爱的点心呢。”魏夫人不过四十多岁,穿着一身烟灰红的丝绸袍子,打扮得倒也精神。而嬿婉的弟弟虽然身子壮健,但一身锦袍穿在身上怎么看着都别扭,只一双眼睛滴溜溜打量着周围,没个定性。魏夫人虽然看着有些
显老,但一双眼睛十分精刮,像刀片子似的往澜翠身上一扫,道:“你是伺候令嫔的?”
澜翠忙答了“是”,魏夫人才肯伸出手臂,由着她搀扶进去了。到了暖阁中坐下,澜翠和春婵忙将茶点一样一样恭敬奉上,便垂手退在一边。魏夫人尝了几样,看嬿婉的弟弟佐禄只管自己狼吞虎咽,也不理会,倒是澜翠递了一盏牛乳茶过去,道:“公子,喝口茶润润吧
,仔细噎着。”
佐禄不过十六七岁,看着澜翠生得娇丽,伺候又殷勤,忍不住在她手背上摸了一把,涎着脸笑道:“好滑。”
澜翠自幼在宫里当差,哪里见过这般不懂规矩的人,一时便有些着恼,只是不敢露出来,只得悻悻退到后头,委屈得满脸通红。
嬿婉脸上挂不住,忙喝道:“这是宫里,你当是哪儿呢?”
佐禄便垂下脸,抓了一块点心咬着,轻轻哼了一声。魏夫人什么都落在了眼里,便沉下脸道:“左不过是伺候你的奴才,也就是伺候你弟弟的奴才,摸一把便摸一把,能少了块肉怎的。”嬿婉一向视澜翠与春婵作左膀右臂,听母亲这般说,只怕澜翠脸皮薄生
了恼意,再要笼络也难了,便嘱咐道:“澜翠,你出去伺候。”魏夫人立刻拦下,也不顾澜翠窘迫,张嘴便道:“出去做什么?当奴才的,这些话难道也听不得了?”她见嬿婉紫涨了脸,也不顾忌,只盯着嬿婉的肚子道:“方才我看小主你吃那些甜食吃得津津有味,偏不
爱吃那些酸梅辣姜丝儿,怕是肚子里还没有货搁着吧?”
嬿婉听她母亲说得粗俗,原有十分好强之心,此刻也被挫磨得没了,急得眼圈发红道:“额娘,这命里时候还没到的事,女儿急也急不来啊。”魏夫人嘴角一垂,冷下脸道:“急不来?还是你自己没用拢不住皇上的心?别怪你兄弟眼皮子浅,连伺候你的奴才的手都要摸一把。话说回来,还是你不争气的缘故,要是多得宠些,生了个阿哥,也可以多
给咱们家里些嚼用,多给你兄弟娶几个媳妇儿,也不会落得他今天这个样子了。”
佐禄听母亲训斥姐姐,吸了吸鼻子,哼道:“不会下蛋的母鸡!”嬿婉自侍奉皇帝身侧,虽然明里暗里有许多委屈,但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嫔妃,再未受过母弟这么粗鲁的奚落。如今母女重逢,又听见幼年时听惯了的冷言冷语,禁不住落下泪来:“旁人怎么说是旁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