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健儿一听这话,就知道大事不妙。金玉郎的家底,他也有所了解,具体数目不知道,但百八十万总是有的。坐拥百八十万的金玉郎都说出要卖地的话了,足以证明他真是被段人凤那个娘们儿搬了个空。金玉郎不听他的话,已然是一桩大罪了,因不听他的话、导致被个毒妇害的倾家荡产,又是一桩大罪,都倾家荡产了还不振作,竟然借酒消愁喝成胃出血,这是第三桩大罪,到了如今他执迷不悟、还躲在被窝里对自己爱答不理,这是第四桩大罪。
金玉郎幸好不是他的亲兄弟,金玉郎若是他的亲兄弟,他早把他吊起来往死里打了。
陆健儿正在恨铁不成钢,不料金玉郎忽然回了头。怔怔的和他对视了片刻,金玉郎坐起来,掀开棉被,把两条腿垂下床去:“我还是回家去吧。”
陆健儿问道:“又怎么了?”
“你一直瞪着我,我有点害怕。”
“你怕什么?你没做亏心事,我总不会无缘无故的迁怒到你身上。”
金玉郎听了这话,却是笑了一下,随即抬眼看他:“你脾气有多大,你自己不知道呀?”
伸手拍了拍陆健儿的膝盖,金玉郎继续说道:“陆兄,我们的关系有点奇怪,原本在一起是要做朋友的,可做着做着,你就把我当你儿子了,又要管我的婚姻,又要管我的前程,我的钱被太太卷走了,你也生气,老虎似的瞪着我,我猜你肯定又在怪我,怪我没本事没出息,是不是?”
说到这里,他垂下头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倒是不在乎。我总忘不了她对我的好,她对我那么好,我却杀了她哥哥,这本来就是我不对,要不然,她那么爱我,怎么会走?钱给了她,我也愿意,她是怀着孩子走的,没有钱,她怎么养身体,怎么生孩子呢?我只盼着她别去赌。她像个男人一样,又爱赌钱,又爱闯祸。”
陆健儿先前和他说话,他像要死了似的,说了上句没下句,如今他好容易坐起来侃侃而谈了,谈的却又都是段人凤那个娘们儿。陆健儿听了他这一篇哀婉的言辞,强忍着才没向他挥拳。等他站起来当真穿衣服要走了,陆健儿也没拦他——他陆健儿是何等样人,怎么会交这么个软蛋烂泥似的朋友?金玉郎最好是赶紧滚,否则都脏了他陆家的这块地。
憋气窝火的,陆健儿让金玉郎滚了蛋。
金玉郎虽是滚离了他的视野,但他还是心胸不畅,饶是他面无表情,陆家众人还是看出了他黑云盖顶,都吓得要绕着他走。而正在他独自愤懑之时,一通电话袭来,正是果刚毅来问陆大少爷此刻是否在家,是否可以会客。
果刚毅的来意,陆健儿全知道。原来碍着金玉郎,他还没打算对果刚毅松口。可今天和金玉郎交谈一场,他谈了个愤愤然,所以同样还是因为金玉郎,他立刻就允许了果刚毅登门。
果刚毅这一回,是铁了心的要把金效坤赎出来。
这一年来,他虽是奔波流离,在连毅跟前也吃了不少苦头,但财产并未受到多大的损失,依旧还是有钱。况且他是今时不同往日,往日他背靠着舅舅这棵大树,游手好闲不知上进,如今舅舅没了,他自知是没了靠山,反倒长了不少本事与心眼。
这些本事和心眼让他有了底,敢对自己说出“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言。既是还能复来,那他就决定为了金效坤散一散千金。这千金的具体数目,是五十万元,但他对着陆健儿,只报三十万元的价。陆健儿一听,果然摇了头,意思是至少不能低于一百万元。果刚毅立刻接住了这句话,开始和陆健儿讨价还价。
他是诚心诚意的要赎人,陆健儿也真有本事放人,因为霍督理的胸怀和脾气是一样的大,金效坤几次三番的在报纸上泼他脏水,他自然是要暴怒,但是暴怒过后也就罢了,他既无意因为几篇阴阳怪气的破文章真毙了金效坤,又揣着一肚子天下大事要思索,所以早把金效坤这一班人忘去了脑后。
果陆双方都是如此的情真意切,故而谈得也是十分来劲,单是从三十万加到五十万的这个过程,就费了果刚毅无数的口水。而陆健儿也看出果刚毅当真是只有五十万了,便也就坡下驴的松了口,给了他一个向自己进贡五十万的机会。
讨价还价只是谈判的第一步,但已耗费了这二人大半天的光阴。当晚,果刚毅留在陆府吃了晚饭,酒足饭饱之后,果刚毅告辞离去,一出陆府大门,他先迎着寒风做了几个深呼吸,同时眼前冒金星,疲惫得将要昏过去。
和陆健儿谈判,差点活活累死了他。他极力的想要捧着陆健儿说话,顺着陆健儿的话风往下谈,然而陆健儿板着一张脸,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果刚毅盯着他看,怎么看也没看出一丝情绪来。他甚至连语调都是平淡的,以至于果刚毅须得拼了命的揣摩,才能从他的话里分析出一点点的言外之意。陆健儿好似一面石墙,果刚毅的经验、智慧、热情、机灵遇上了这面墙,统统撞了个稀碎。
如今在陆府门外坐上汽车,他打开车窗吹凉风,一颗心在腔子里怦怦的乱跳。他想立刻去趟连宅,去向二姑娘做一番报告,但是天都已经黑透了,只怕二姑娘已经上了床。明天再说吧,不过明天他也不能起床就去连宅,明天他得赶早去趟监狱,和金效坤见上一面,让金效坤知道自己在忙活什么。监狱里的日子,一分一秒大概都是难熬的,别他在外面忙活得有声有色,而金效坤在里头不知情,忽然想不开寻了死。那岂不是成了一幕大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