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辛周氏就这么提了出来。辛夷却忽的发现,如果说娘亲是亲人,不再回来的亲人,但是祖母和爹爹,还有群弟妹,追随她的族亲。
他们都在。
代替着娘亲,在她身旁。
辛夷的泪忽的就下来了。也不知说什么,眼泪好似自己就滚了下来。
这世间的人情,这世间的恩怨,这世间的至亲至爱,到底有无情又能多温暖,才能让这人间流浪,都许得岁月静好。
“祖母不必道歉。俱往矣。”辛夷轻声呢喃,“俱往矣罢了。”
俱往矣。不必言说,世间羁绊。
辛周氏弯下的脊背一颤。没有立即起身。辛夷收回视线,没有再回头,她就这么离去,院子门吱呀声阖上。
良久。直到杨花落了辛周氏满背,她才直起身,看向那倩影消失的院门,眸底有夜色翻涌。
“我如今方才知,窦晚的女儿,当得起百晓生‘棋不棋’三字。”
辛周氏悠悠道。院子里知她一人,似乎是自言自语,却见有方玄锦袍脚出现在院角的青石桌旁。
辛周氏转身看向那方袍脚,眉间浮起好友间的亲昵:“老身知道棋榜只能皇族看。是我威逼利诱柳禛小子给我透了些话,要罚要惩随你。李赫。”
来者正是大魏皇帝,李赫。一身玄锦薄衫,头戴皂角巾,杨花拂过他溜出来的白发。
他不知何时出现,径自坐在角落的青石桌上,旁边站着名锦衣卫,显然若不是这夜枭,他也不可能来得无声无息。
“只能给皇族看?规矩上是这样,然而你和柳禛,是规矩管得住的人么?”李赫佯装无奈地摊手,“朕今日还带来了。你若想看个仔细,朕双手奉上。”
言罢。李赫就从怀里掏出个破烂的集子,上面沾着泥垢雨渍,还凝了快发黄的馍屑。
辛周氏笑了,嫌弃地摆摆手:“如何封王拜相,如何天下贤才入我彀,这棋榜真正有用的,是你们坐龙椅的。我们百姓家瞧,也就瞧个稀奇。老身断没那么闲。”
李赫收起集子,顺势避开视线,忽的就不再说话了。
辛周氏也忽然敛了颜色,眸底氲起抹哀然和不舍。
几十年的知交。天下英雄惺惺相惜。已不用开口,他们都知道对方来的理由。
“明天,朕就要告之天下,出宫下江南,视察民情。这是祖宗规矩,每年都有的。”李赫没敢看辛周氏,幽幽启口。
“老身知道。”辛周氏应得简单。
“就算受了李建熙的气,但王家的势力不减反增。反而朕这么一走,王俭必要疯狂报复。”李赫续道。
“老身知道。”辛周氏应得平静。
“诸侯割据,王业孱弱。哪怕朕是天子,也压不住王俭了。还得要顺着他的毛捋。朕会封赵王为监国,带治国事。”李赫再道。
“老身知道。”辛周氏应得一般。
“本就是挣脱笼子的虎,又背靠赵王半脚龙椅。彼时王家猖狂,朕恐怕有心无力,这第一个开刀的必然是辛府。”李赫一字一顿,逐渐说得艰难。
“老身也知道。”辛周氏无波无澜。
四句话毕。李赫和辛周氏,又再次陷入了沉默。唯有漫天杨花飘,檐下一窝燕子叽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