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周氏一时没回话。
就静静的看着辛夷的脑门顶,受了她跪拜大礼。她的眼眶渐渐有些泛红,却被她不动声色地拭去。
礼毕。辛夷起身,却是忽的一滞,意识到方才漏掉的不对劲——
“等等。祖母,为什么是最后一道?”
辛周氏压下那一瞬心底狂涌的哀然,只是淡淡地扶辛夷起来:“我辛府即将遭逢大难,顾得阖府生计都是艰难,哪里还有闲心来论棋。”
这个理由天衣无缝。连带辛周氏无奈的表情,也是毫无破绽。
辛夷并没有多想,勉强挤出丝笑意:“祖母放心。一切有孙女和爹爹操持。祖母年纪大了,不回老家也就罢了,但也请好好待在房中,顾得自身康健。”
“傻孩子。如今说话愈发讨人喜了。”辛周氏眸色一闪,她缓缓抬起手,轻抚辛夷的发鬓,眉间氤氲起温情的慈和,“去罢。小辈们今儿启程回老家,你要操持的事多着呐。就别耽搁了。”
辛周氏第一次这么待辛夷。
如果说前时她只是仰之弥坚的大贤,带着分不容亲近的神秘,然而此刻她却只是普通的祖母,疼爱地抚摸孙辈的发鬓,唇角的笑比春风更和煦。
辛夷低头莞尔,辛周氏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从心尖到眼眶都化为了滚烫。
“那孙女去了。春风杨花急,祖母也快些回房罢。”辛夷低头一福,转身便要走,没想到辛周氏又兀地叫住了她。
“紫卿呐!”
嗓音有些颤抖的语调。噙着欲言又止的哀恸。
若三春的子规啼血,一声一心摧。
辛夷头皮一凉,惊得怔悚回头:“祖母这时怎的了?可是被穿堂春风噤着了?”
辛周氏摇摇头,又点点头,唇角哆嗦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乍然就红了眼眶,然而隔着几步的距离,并没教辛夷看清。
“紫卿。当年你娘的事,老身对不住了。”
辛周氏荒荒轻道,忽的弯腰俯身,向辛夷行了个歉礼,以她长辈的身份,向辛夷致歉。
当年你娘的事。得窦晚那般的儿媳,她比辛歧都还要欢喜,窦晚的惊世才华,甚至也让她曾发出“商道之王,老身不如”的感慨。
然而,窦晚至死都没能踏入辛府的门。是她为了保辛氏,根本不承认她和她肚里的孩子。
然而,窦晚大难临头劳燕分飞,甚至要以一死担下所有罪过。是她为了辛歧不被牵连,把所有的错推给了她。
然而,窦晚最后白雪裹尸死在荒郊。是她为了掩埋这段孽缘,拦着辛歧都不让他去见她最后一面。
她辛周氏是绝世的大贤,是慈爱的母亲,是一族之梁,却独独不是个合格的岳母。
夜枭爱上了猎物。她也是帮凶。就算她自认无悔于心,亦愧对于那缕香魂含恨,愧对于自己担着的名字“娘”,无论是对儿,还是对媳。
也愧对于辛夷,这个她的女儿。
辛夷瞳孔缩了缩。
但鬼使神差的,她没有回应,没有说话,就看着辛周氏在她面前像个小孩子般,郑重地行着揖礼,伛偻的脊背都站不稳。
有怨么?或许也是有的。有恨么?她从未免俗过。
这段不堪的过往,就算已随着时间被掩埋,却从来没被抹去,横亘在她和辛周氏,甚至和辛歧中间,成为三人间不敢提及的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