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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哈罗德与狗(第2页)

最后她开口了。说得很轻,很小心,仿佛要随时收回那些话似的。“哈罗德,我会试试看能不能找出来你在哪里。我想你给我半个小时,可以吗?”他把额头压在玻璃墙上,回味着她的声音。“你半个小时后可以再打一个电话给我吗?”

哈罗德点点头。他忘了她看不见。“哈罗德?”她又叫了一遍,好像要提醒他自己是谁,“哈罗德,你还在吗?”“在。”

“给我半个小时,半小时就可以。”哈罗德试着逛逛街,好让那半小时过得快一点。有人在一家卖鱼柳薯条的店外排队,还有一个男人正对着水沟呕吐。离电话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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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他就越害怕,好像他身体最安全的一部分留在了那里,等着莫琳。山坡轮廓深深印上夜空的幕布,一群年轻人正在马路上游荡,朝来往的车辆吆喝,向周围乱丢啤酒罐。哈罗德胆怯地缩进阴影里,怕被他们看到。他要回家了,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跟所有人说自己没有成功,但这些都不重要了。这本来就是个疯狂的想法,他是时候停下来了。再给奎妮写一封信,她会明白的。

他又打了一次电话给莫琳:“还是我。”她没说话,只是吞了一下口水。他只好说:“我是哈罗德。”“是。”她又吞了一下口水。

“是不是晚点再打比较好?”“不是。”她停了一下,低声说,“雷克斯也在。我们看了地图,打了几个电话,他也在电脑上查过了。我们甚至翻出你那本大不列颠摩托旅游指南来看。”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不对劲,很轻很轻,好像她刚刚跑了很远的路,还未回过气来。他要用力把话筒压在耳朵上才听得清。

“你想不想和雷克斯打声招呼?”说完这句她笑了一下,很短促的一声笑:“他也问你好。”接着是更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吞东西,又像在小声打着嗝:“雷克斯认为你可能是在伍勒。”

“伍勒?”“是这样念的吗?”

“我不知道。现在这些名字听起来好像全都差不多。”

“我们觉得你肯定是在哪个地方拐错了。”他本来想更正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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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是在哪“些”地方拐错了,又觉得太费力。“有一家旅馆叫红狮子,我觉得听起来还不错,雷克斯也这么认为。我给你订了一间房,哈罗德,他们会知道你要过去的。”

“但你忘了,我已经没有钱在身上了。而且我看起来肯定一团糟。”

“我用电话信用卡付过钱了。你看起来怎样并不重要。”“你什么时候过来?雷克斯也会来吗?”他问完两个问题都停了一下,但是莫琳没出声。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挂掉了电话。“你会来吗?”他又问了一次,感觉体内的血因惊慌而热起来。

她没有挂电话,他听到她吸了长长一口气,就像不小心烫到了手似的。突然她的声音爆发出来,又快又响,几乎震疼了他的耳朵。他只好轻轻把话筒拿远一点。“奎妮还活着,哈罗德。你叫她等你,她还在等你。雷克斯和我查了天气预报,整个英国都画着大太阳。明天早上起来你就会感觉好多了。”

“莫琳?”她是他最后的希望,“我走不下去了。我错了。”她没有听到,或者明明听到却忽略掉了。她的声音不断从话筒里传来,音调越来越高:“继续走,别停下来。还有十六英里就到贝里克了。你可以的,哈罗德。记住沿着B6525国道走。”

他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挂上了电话。

就像莫琳交代的那样,哈罗德住进了旅馆。他无法直视前台的接待和那个坚持领他上房帮他把门打开的服务员,小伙子还帮他把窗帘拉上,又教他怎样调节空调温度,告诉他洗手间、小酒柜、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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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都在哪里。哈罗德看也没看,只是点点头。空气又冷又僵。“想喝点什么吗,先生?”服务员问。哈罗德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酒精和自己的关系,所以只是转过身。服务员离开后,他和衣躺下,满脑子都是不想再走下去。这一晚他睡得很浅,突然一下惊醒了。玛蒂娜男朋友的指南针。他一下把手伸进裤袋,整个袋子拉出来,又去翻另一边裤袋,都不见指南针的踪影。不在床上,也不在地上,甚至没有在电梯里。他一定是把它落在电话亭了。

服务员为他打开大门,答应等哈罗德回来。哈罗德跑得那么快,整个胸腔就像风箱一样,喘个不停。他一下子推开电话亭门,但指南针已经不见了。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在房间里过夜,躺在床上,还有干净的被褥、柔软的枕头,总之那晚哈罗德哭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愚蠢到丢了玛蒂娜给的指南针。他试着告诉自己那只是身外物,玛蒂娜一定会理解的,但他满脑子都是袋子里空荡荡的感觉,那种空虚大到叫人无法忽略。他生怕和指南针一起弄丢的还有自己最重要、最稳定的一部分。即使好不容易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他潜意识里还是不断闪现着画面:他看见巴斯那个穿着裙子、眼睛被人打肿了的男人;那个盯着奎妮的信看的肿瘤医生;那个钟爱奥斯丁、对着空气说话的女人;还有满手疤痕的自行车手母亲,他不仅又问自己一次怎么会有人这样对自己。他转个身,更深地埋进枕头里,看见了那个坐火车去看运动鞋男孩的银发绅士,看见玛蒂娜还在等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男朋友,还有那个从来没有离开过南布伦特的女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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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维尔夫呢?凯特呢?所有这些孜孜寻找幸福的人。他哭着醒过来,白天走了多久,就又哭了多久。

莫琳收到一张哲维山风景的明信片,没有盖邮戳,上面写着:“天气很好。H。”第二天又收到一张哈德良长城的明信片,但这回什么都没写。

之后每天都有明信片,有时一天有好几张。他写的都是最简短的话:“雨。”“不太好。”“在路上。”“想你。”有一次他画了一座山的形状,还有一次是一个歪歪扭扭的W,也许是一只鸟。但更多明信片什么都没写。她叮嘱邮递员留个心,不够的邮资她会垫付。这些明信片比情书更宝贵,她说。

哈罗德后来再没有打电话回家。她每天晚上都等着,但电话没有响过。一想到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让他继续上路,莫琳心里就很不好受。她当时订旅店和打电话都是噙着泪说话的。但她和雷克斯已经讨论过一遍又一遍,如果在离目标这么近的时候让他放弃,他余生都会后悔的。

已经是六月的尾声了,一同来临的还有狂风暴雨。她花园里的竹架子像喝醉酒一样弯向地面,种下的豆藤只能摸索着向空中伸展。哈罗德的明信片依然一日一达,但明信片上的景象不再专心地朝北方变化。有一张凯尔索的明信片,如果莫琳没记错的话,那里离他应该在的位置往西偏了有二十三英里那么远。接着又有一张埃克雷斯的,然后是一张冷河的,越来越往贝里克以西偏离。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她差点就没忍住给警察局打电话,话筒都拿在手上了才想起哈罗德随便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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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可能会到达贝里克,她实在没有什么借口报警。

她没有一晚睡得好,生怕一陷入无意识的睡梦中,就会错失与她丈夫唯一的联系,然后完全失去他。她坐到外面门廊的椅子上,看着晚星,为那个离她万里之遥,但睡在同一片星空下的男人守夜。雷克斯偶尔会在清晨给她沏杯茶,有时还从他车上拿来一张毯子。他们会一起看着夜幕失去颜色,看黎明的曙光初现,什么都不说,也不动。

在莫琳的一切愿望里,什么都比不上哈罗德回家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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