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对郗氏兄弟,谢澜安的态度也慎之又慎,只用“凤凰已散,苍蝇争飞”,“温水煮石蛤”之类模棱两可的暗语,仿佛既不十分热衷于争取他们的配合,又极度防备留下被人反咬的把柄。
她给陈勍一种感觉:她不是在向他这个皇帝投诚,而是代他拨乱反正,恢复庙堂间本应有的秩序。
连母后都骗过的人,他也难测高深。
谢澜安不在意被人侧目,她目光平静,与冕旒后那双眼一触而分。
这时谢策忽然迈出一步,向陈勍跪拜下去。
他的身姿清如松竹,气格稳重:“请陛下治臣僭越之罪。策闻靖国公有不臣之心,为防陛下有失,秘请会稽王入京勤王,唯恐事泄,故不曾提前向陛下请旨。虽事急从权,亦是不敬。”
谢澜安目光轻动,知道阿兄这是怕皇上疑她,要揽在自己身上。
陈勍道:“谢氏护驾有功,何罪之有,神略快快请起。”
谢策却未动,揖手坚持:“求陛下治罪。”
他为人规行矩步,朴重无锋,若非为了小妹,一辈子也不会行此出格之事。
可既然做了,他就会担当到底。谢策不是真的求陛下发落他,而是想让陛下对澜安放心,对谢氏一族放心。
谢澜安微微动容。陈勍如何看不出他的意思,笑了笑,顺口说:“好啊,神略拓碑一绝,朕便罚你献上两幅东正寺的碑帖,何如?”
谢策这才谢罪起身。
会稽王这会儿在前边重排禁卫军布防,分守宫门各处,处理宫变的尾声,不曾在这里。纵使他在,也不可能像谢策一样自陈罪过,把一桩天家欠他的人情变成自己的把柄。
说到底,南渡以后江左兵制混乱,稍有实力的门阀豪强皆有私兵,朝廷屡禁不止,何况是正二八经挂陈字旗的藩王。
但不是谁都能和宗亲相提并论,郗符乖觉,也向皇帝张了张嘴。
未等他开口,十六岁的龙袍少年神色肃然,冕旒轻撞出珠玉之声:“朕非昏庸,能辨忠奸。你们皆是有功之臣,不必多言。”
他言讫,转头看向仍坐在殿内神思游离的太后,“母后,含灵来了,您可有话要问?”
第47章
庾太后微微浮肿的眼皮一抖。
昔日雍容果决的老妇人变成失了牙的雌虎,谢含灵三个字,就是硬生生从她口中拔掉的最鲜血淋漓的一颗獠牙。
她曾在谢澜安身上感受到的君臣相得、大展宏图的壮志雄心、以及那种年轻锐气带给她的不知老之将至,在这一刻通通还了回去。
太后就仿佛一棵被吸干了精气的枯树,那双皱纹明显的眼中,包裹着苍老,干瘪,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