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黑云如绒带,一路绵延,盖过大半万春城。
方宁回到县衙时,瞧着墨染不见星的天空,只觉今早的晨光要比往日来的更晚些。
刚好,案破了,天也该亮了。
她重新回到公堂上,见汤记平已经困乏到眼底布满血丝,声音沙哑着问向最后一人,“本官再问你,除开火凤杀人,你还看见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那小厮照猫画虎,学着刚才被审的那些门丁一样,摇头道:“小的不知。小的除开救火外,再不知其他。”
方宁眼神问向沈昱,见他失望摇头,便知这公堂上是一无所获。
她巡视了一圈在场的宾客与谭家人,如今都围在外圈,神色困乏,只等最后一个小厮口供后,汤记平结案,放他们回家。
而衙门更外围,还围了一圈被火凤惊扰的百姓,更竖着耳朵探听消息。
方宁的目光凛凛,落在看热闹的百姓最边角,一个穿着青色大裳的女子身上,看不清面色,但瞧着身形轮廓,应就是如烟没错。
从谭家人进衙门到现在,少说两个时辰,外围的百姓换了几轮,只有那女子一直站在那处,洞若观火。
方宁阻下汤记平即将要拍的惊堂木,趁他差散人群前,率先问向管家谭龙,“管事的,你可知今夜谭老爷与谭小姐发生矛盾前,曾与一女子缠绵,那女子你可认识?”
谭龙本已活动腿脚,有想走的意思,忽被方宁叫住,神色带着不耐与幽冷,很快配合摇头,“老爷前些日子遣散了不少府内女眷。我本以为他已经戒了色欲,未曾想还是犯了医师的忌讳。但那女子是谁,我当真不知。那时我应还在账房,抽不开身。”
说得滴水不漏,但方宁不打算就此罢休,当着众人面明晃晃地指出,“那人是秦家小妾如烟。不日前,我曾见到她被秦夫人逐出家门,后辗转去了谭家的鹤从堂,再见到时,她已是谭老爷口中的‘旧相识’。管事的你日日与谭老爷在一块,做尽了腌臢事,竟连这都不知吗?”
谭龙瞧着方宁冷锐的逼视,神色旋即慌乱起来,否认道:“方娘子这是诽谤。我家老爷就算爱美色,又怎能说是腌臢事?何况这与我有何干系。”
方宁微一哂笑,拿出手里的莲鹤方壶,走向正堂谭龙面前,“这个你可认识?原本该是秦宝旭的收藏,辗转去了谭家。张叔扬的字画、常家的千年人参、段家的琴曲,字字件件哪件冤枉了你?若你说此事与你毫无干系,你敢与衙门的小贼对峙吗?敢不敢把你亲笔记录的账簿,交由我一看啊。”
谭龙的腰背被方宁咄咄逼人的话,一寸寸逼弯,若说那小贼还能咬死不说出自己,账房里的记册却让他无从抵赖。
“小的,小的不是主谋。”谭龙的话断断续续,眼神瞟向身后的众人,似是要指向何人。
却在他犹疑之间,原本按兵不动的如烟却走出人群,一步步坚定地迈向正堂,“我才是那个主谋。”
众人的视线被吸引,只见离衙门最远的人群里,有一身形瘦弱的娇小女子走来,脱下银丝帷帽,露出一张精致的脸。
是个勾人的小娘子。
方宁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打量如烟,容颜姣好,那眼角的红痣给整张清淡的脸上添出一抹妖色。
但她神色一改从前的曲意逢迎,反倒多了份赴死的从容,重新道:“县老爷,沈大人,方大人。请容民女陈情。”
方宁本以为如烟要到最后,她将一切证据拖出才会认罪,却没想到她如此积极配合。
她侧身,让了个位置给如烟。
如烟声色平静,似将生死看淡,回忆道:“民女本是孤女,一路漂泊来了万春城,做些织衣的活计。谁知五年前,上街采买时,被一泼皮无赖看上,死缠烂打时,被谭老爷所救。那时,他在民女心中便是神明般的存在,民女自愿嫁给他当小妾。谁知,他贪得无厌,励志寻遍天下宝物,看上的,烧杀抢掠,势要拿下。也是如此,万春城中不时有宝物被贼盗所毁,实则就是谭智威看上了,雇佣那小贼去抢,最终用假的被无意毁害,来全了原主人想报复的心。民女也是他窃取宝物的工具,他将我送给秦宝旭,就是为了图谋秦家财产。待秦宝旭死后,我又辗转回了谭家,少女心事再不复存在,一心只想杀了谭智威,结束这可悲可笑的一生。所以沈大人,您方才说的毒杀,确是我干的,药也是我喂下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民女一人所谋。”
方宁握着手里从莲鹤方壶中提取的毒液,没曾想如烟坦白的如此之快。
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若如烟一开始就打算要自首,为何在人群中,迟迟不现身?
若如烟是打算逃跑的,更不该在审问的几个时辰里,一直守着衙门,不肯离去。
单纯的看看官吏们的办案能力是好是坏?
没这么闲得慌吧。
她蹙眉审问道:“你说一切都是你干的。你告诉我,火凤一事,你是如何欺上瞒下做到的?”
如烟左眼几不可查的一跳,瞬息调整,冷静回答,“障眼法罢了。我用扇骨做出一张巨大的火凤风筝,再杀人时放飞它。大家起火本就惊吓,不会注意到这些的。方大人,你该问的也问完了,大家也累了,放过我,也放过大家吧。”
方宁细细咀嚼着如烟的回答,心中已然确定她不是火凤的操纵者。
谁知,下一瞬,如烟手里忽然出现一把短刀,朝着一旁的褚凤砍去,“若不是你,我就是如今的谭夫人。凭什么你养尊处优,而我委身两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