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喜宴散后,天也黑了,李知珉略坐了坐,便起身回去了,然后便有小内侍悄悄进了来禀报:“见过德妃娘娘、长公主殿下,皇上这就要起驾回宫了,让小的来问问娘娘和长公主,可要和太子殿下一同回去?”
李若璇忙笑道:“自然是要回去的。”一边推赵朴真道:“和皇上走安全些。”又起身道:“也把我的马车传来吧,我也回去了。”
龙驾自然是舒服宽敞的,七斤看见赵朴真立刻扑了上来,满脸喜悦:“阿娘!白外公这边的婚俗和应外公那边大不一样呢,阿爹说是因为白外公是南边人,应外公是北边人,和京城婚俗也不大一样,是吗?”
赵朴真被他这白外公应外公的说法搅得有些没法,悄悄看了眼李知珉,看他拿了本书在自己翻着看,便轻轻道:“嗯。”一边拿了帕子替他擦汗,一边问:“今晚可吃过了?吃了什么?”
七斤道:“吃了好些没吃过的东西,还拿了个小贝壳。”他小心翼翼从兜里掏了一个很漂亮的金色的小贝壳,里头有一颗浅金色的珍珠,珠光莹莹,他道:“白外公说特别难得,我就拿了留给观音奴的,做个珠花戴吗?还是做个耳铛?”他和赵朴真讨论了一会儿,又意犹未尽:“阿娘,我有点想外公外祖母了,我还想舅舅们。”赵朴真耐心解释:“他们要镇守边关,不能轻易进京的。”
李知珉一旁开口道:“过些日子是朕的生日,各方节度使一般有亲自上京朝拜的,也有派使臣进京的,到时候若是应钦请进京,准了便是。”
七斤喜道:“阿爹也要过生日的?阿娘会给你做生辰面吃吗?每年阿娘都有给我做好好吃的生辰面,用鱼肉做成的面,可鲜啦。”
李知珉道:“小孩子才喜欢吃面。”七斤哼哼了两声:“我才不想做大人呢,阿爹这样天天批折子,都没时间玩儿,去哪儿都有人跟着说事情……”他窝到了赵朴真怀里,嘀嘀咕咕说着这几日的稀罕见闻,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小了下来,睡着了。
车子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令人尴尬的沉默在两个大人间凝滞着,赵朴真只能低着头看孩子睡得香扑扑的脸,李知珉淡定道:“他很聪明,认得许多字,四书五经虽然未读,却懂得颇多常识,算学上也既有天赋,御书房的太傅们颇为赞赏欣慰,说他年纪这么小,却懂稼穑耕织,懂民间俗事,连兵马排阵,居然也懂得一些,书还可以慢慢读,见识广这一点上是极难的。”
赵朴真道:“他还小,所以只教了他些常用字和一些基础的算法。”
李知珉道:“你教得他很好。”
赵朴真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谢谢皇上今晚给白家撑腰。”
李知珉道:“他们忠心耿耿,原该得到的回报。”
赵朴真轻声道:“从前潜龙之时,跟着陛下的人,未必就一定是期待着丰厚回报,他们也只是为陛下的性情和魄力所打动罢了。”
李知珉看了她一眼道:“我从小不大得父母肯定,因此这辈子但凡有人接近我,我只会想我能给他什么,我身上能有什么利益能给对方回报。却是不大相信有人是因为我这个人,才追随我的。”
赵朴真不说话,李知珉又道:“上次多谢你提醒,我和三郎、若璇都说了说过去的事情和未来的打算,如今兄妹感情更胜从前。”
赵朴真缓缓道:“总是亲人,疏不间亲,皇上只要留心了,谁也离间不了。”
李知珉深深看着她:“你说得对,朕不过是一个凡人,总需要个知心人,时时提醒才好。”
这话却不知如何答复,赵朴真疑心这是真情,却又想起皇上这些年的深藏不露来,上官筠,是否也听过这些许诺?毒蛇一般的嫉妒和猜疑,让她保持了沉默。
车轮轧轧,宫里到了,侍从们上前接着二人下车,有人过来从赵朴真手里接过了太子殿下,李知珉转过身,看宫人们上前簇拥着赵朴真,这个时候,他只要说一句请她留下来,她只能侍寝,然而,她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拿对白家的恩情来要挟换取她?但若是不留她,明日宫里的人就会各种揣测她的无宠,宫里的这些门道,他太清楚了。他们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样一步的?
他终于开口:“德妃今夜留宿吧。”
夜色下,宫灯沉沉,看不见赵朴真神色,只听到她顿了顿,低下头道:“臣妾遵旨。”
第二日,上官筠先是得了德妃侍寝的消息,再略打探下,知道了皇上昨日居然降尊纡贵,去吃了承恩侯嫁女的喜宴,之前倒还沉得住气,待到知道上官谦也去了喜宴,便难以自持了:“阿爹和兄长也去了那商贾暴发户家吃酒?我们上官家何时这么掉价了?”
王妈妈笑着道:“宋丞相、公孙国师等人都去了,老爷平日里和他们也还算谈得来,总不好不去,正好那日有空,就去了。”
上官筠抬头,目光锐利:“他若只是一般重臣,当然可以去,但是他是我阿爹!皇上在德妃一事上,存心欺瞒,偷偷生下皇子,又压着我的皇后位,封了庶皇子为太子!如今看来,这每一步,都是处心积虑,阿爹代表的是上官家!他居然也去!还有哥哥也去了!这代表什么?代表上官家的态度也支持太子?这是拿我的脸在地上踩!”她胸口剧烈起伏着,脸色通红。
王妈妈笑道:“啊哟贵妃娘娘可别动气,老爷和大爷,那自然是比咱们妇人们目光要长远,听说去迎太上皇和楚王、晋王的使臣们已经快回到洛阳了,这会子谁若是皇后,恐怕就会被太上皇和崔氏搓摩,何必去那风口浪尖上呢。老夫人说让您再耐心等等,最好是能生个一男半女,有了嫡子,咱们上官家才好为您伸张么,老夫人说了,楚王殿下的小世子战乱中夭折了,晋王殿下生的是女儿,齐王如今尚未纳妃,那德妃所出的唯一一个健康儿子,可是这一辈唯一一个男丁了,又占了长字,如今世道乱,皇上又是个强势的,打出来的天下,哪里会在乎文臣们嫡长那一套,若是逼急了,皇上直接也不管您元妃的身份,直接越过您封德妃为后,到时候反而咱们大好的牌面全没了,您有父兄支持,她德妃不就是比你多一个儿子吗,您或者萍才人也生一个,不就好了?”
上官筠心中暴怒,自己不能生,是上官家早就安排好的,如今这么步步紧逼,还不是想为了上官萍铺路!难道自己被封为贵妃,也是打的这个主意?让上官萍生下孩子后,便想法子扶上官萍登上后位,而自己挡在前边,为她遮风挡雨,真是欺人太甚了!
她心中怒极,脸上却反而平缓了下来:“祖母这话说得有道理,那我这就筹备邀请皇上赏荷,安排萍才人侍寝。不过,那赵氏我记得之前明明是连山那边有家人的,她顶冒白家的身份,难道她自己家中不奇怪吗?烦劳妈妈下次和祖母说,让家里查查她连山的底细,那孩子年龄上有些对不上,这疑点咱们查一查,皇室血统,不容来历不正,来日若是当真翻覆,也能拿出身来做筏子。”
王妈妈笑道:“贵妃娘娘高见。”
上官筠笑了下:“妈妈这次出宫辛苦了,今日茶局那边送来几样新茶,我看有个味道不错,让人包了给妈妈房里送过去了。”
王妈妈忙磕头谢了下去不提。
过了几日,她筹办了赏花宴,皇上却仍然是以太忙为名婉拒了,只让她们自便,德妃那边自然也说是身子不好,又要忙修书,也未到,萍才人侍寝一事,自然也又是不了了之。
而辛苦筹办赏花宴的王妈妈却是不知为何,浑身发了红疹子,瘙痒不止,伺候她的几个小宫女也都发了红疹子,宫人不敢隐瞒,连忙报到贵妃处,贵妃关心得很,忙命人去传了太医来诊治,却是也查不出什么,只道年纪大了,又有这无名痘疹,也不敢继续让她留在宫中,恐传染了贵人,便如实知会了尚宫局。尚宫局那边也不敢擅作处置贵妃身边人,只忙禀了贵妃,贵妃却再三叹气,还是按规矩将王妈妈送回家里,赏了不少东西,说让她荣养,其他几个发了疹子的小宫女也尽皆打发出宫回家。
再过了几日,上官筠又借口需要蓝筝办些差使,将朱碧打发去顶着蓝筝修书,把蓝筝抽了回来。朱碧不比王妈妈,因未嫁人,女官品级也低,没有上官筠允许,不能出宫,名册上她又还是仙居殿的人,宫内外本就消息不通,因此上官一族竟是丝毫不觉。
上官筠悄没声息地拔掉这两根上官老夫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刺,心中那口憋着的气才畅快了许多,便又以缺人手为名,传命尚宫局将之前还留在秦王府的丫鬟婆子们调了一些到仙居殿使唤,其中几个针线妈妈里,就有一名不起眼的聋哑婆子,一起悄悄得进了宫。
得了柳婆子进宫,上官筠将她安置在不起眼的院子角落里,也不让她做别的,只让做自己的贴身衣物,又时时赏赐众人饮食,略有些空,便召了她来只说要做小衣之类的,趁机看顾于她,虽然知道她如今听不见,便细细地写了字来告诉她,竟是将她妥善供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