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再兴的脸上满是懊悔,他低下头,声音哽咽:“是俺的错!可是俺事后才知道,聂昌其实是个好官,只是被奸臣们推出来干这种脏活。他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反而是想用自己的劝说来避免百姓受害。俺当时实在气昏了头,杀了这么个好人。隆德知府刘浩是个明白人,怕俺惹来祸端,就把事情瞒了下来,装成聂昌不愿宣读割地旨意,自缢而亡的假象。可即便如此,俺还是不敢留下——万一事情败露,岳统制非但会受牵连,俺也没脸面对他。”
方梦华缓缓起身,走到帐中地图前,凝视着那被标注为“金人暂占区”的地界。她的声音平静中透着一丝复杂:“聂昌传达割地旨意,是奉命行事;你一拳打死他,是仗义冲动。你心中后悔,说明你还未失本心。”
她转身看向杨再兴,目光锐利而深沉:“但你可知道,你这一拳虽是为河东百姓而发,却差点让朝廷有了给金人低头的借口。若不是刘浩替你周旋,隆德一城将士和百姓恐怕都要因你丧命。”
杨再兴脸色愈发灰白,低声道:“俺知道……这罪过,俺一辈子也还不起。”
篝火旁,杨再兴的面色尴尬又复杂,他挠了挠头,粗声粗气地继续说道:“大当家,俺这些日子在忻州地界行走,见到太原以北的地方已经沦陷得不像样子,连老百姓都开始剃发易服,改穿鞑子的衣裳。俺心里窝着火,想着既然上阵杀敌的机会没了,就盯着这些剃了辫子的,逮着就收拾。俺心里盘算着,不是鞑子就是二鞑子,剃了辫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冤也冤不到哪儿去。”
他说着,神情愈发苦涩,低声道:“可没想到这次又犯了错,看走了眼,害了大当家的三位姊妹……俺该死!”
方梦华面色冷了几分,语气不带感情地说道:“聂昌那次是你的鲁莽,这次也是。杨再兴,你当真以为,这世上所有的事都能凭着一腔热血解决?杀了人,就算自己一声懊悔,死去的人能活过来吗?”
杨再兴低下头,沉默良久,忽然起身跪在地上,用力磕了几个头,沉声道:“大当家教训得是!俺杨再兴粗人一个,脑子不够用,可有一点俺能明白——俺欠了大当家三条命,就算俺这条命不要了,也得还!从今往后,俺杨再兴这条命就是你的,大当家让俺干什么,俺绝不皱眉头!”
方梦华注视着跪在地上的杨再兴,目光冷静而锋利:“欠命可以还,但不是这样还。你的命从现在开始是本座的,就要按照明州军的规矩来办事。再有下次这样的鲁莽,你不仅对不起死去的三位姐妹,更会连累整个队伍明明白白送死。你可明白?”
杨再兴抬头,目光坚定:“俺明白!俺听大当家的,绝不再莽撞行事!”
这时,一旁的包慧娘红着脸,低声走到方梦华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方梦华听完,脸上掠过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了杨再兴一眼,语气带着些调侃:“杨将军,听说你刚才在林子里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你打算怎么赔?”
杨再兴一听,瞬间满脸通红,连忙摆手:“冤枉啊大当家!俺哪里敢偷看啊!俺是以为是鞑子兵,想着要确认清楚,结果……结果真不是故意的啊!”
“不是故意的?”方梦华轻轻哼了一声,眼底带着一丝狡黠,“那你打算怎么赔?”
杨再兴涨红了脸,憋了半天,低声道:“俺……俺赔礼道歉,给姑娘磕个头认错?”
包慧娘正气得发抖,听到这话怒道:“磕头有用,还要刀做什么!”
“那姑娘妳说,俺该怎么办?”杨再兴急得挠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方梦华摆了摆手,止住了包慧娘的怒气,语带戏谑道:“既然你说这条命是我的,那这笔账我也替慧娘收下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队伍里的下属,规矩要一条一条学,不准再惹事,知道吗?”
杨再兴如释重负,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俺以后听大当家的,再也不敢乱来了!”
包慧娘还是有些不甘,但看到杨再兴憨厚又窘迫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冷冷道:“你以后若敢再犯,别说我不讲情面!”
杨再兴连忙拍胸口:“俺再犯,慧娘姑娘你砍俺脑袋好了!”
众人听了这话,终于放声大笑,方梦华摇头道:“好了,今晚便到此为止。杨再兴,记住你的誓言,从今天起,你是我队伍里的人,犯了错,本座自会算账。”
杨再兴抬头,迎上她的目光,重重一拜:“俺杨再兴愿誓死追随大当家,若再有一丝懈怠,愿受军法处置!”
方梦华看着他,点点头:“好,你的拳头虽猛,但得学会用脑子打仗。明日起,你暂时编入近卫营,由李进义团长代为调教,待你熟悉军规后再做安排。”
杨再兴郑重应诺,心中却对眼前这个女子更多了几分敬重。他看着她沉稳决断的模样,暗自感叹:还是那个方大当家,虽在乱世中浮沉,却比往日更显风采。
这时,方梦华挥了挥手:“都回营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众人散去,营地里只剩下篝火幽幽燃烧,映照着杨再兴的新生誓言,也映照着这支队伍未来更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