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脸莫名其妙地羞红了。
不知多少次了,只要和火绒单独相处,我就面红耳赤,不知所措。我越害羞,火绒越大胆。她玫瑰花瓣一样醉人的红唇,焉支山下牧场夏季午时空气中弥漫的花草香气一样的气息,让我窒息,让我眩晕,有时候真怕自己在这种温柔气息里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你……来了!”我木讷地说。
“铁娃———”火绒抱着一束五颜六色的鲜花跑到我面前,她跑步的姿势优雅而动人。少男少女近在咫尺,彼此间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铁娃……”
“火绒……”我尴尬地无话找话,“今天的风真大!”
“咯咯……”火绒欢快地笑了起来,嗔道,“瞧你那傻样!”
我腼腆地笑了。
火绒从那束五颜六色的鲜花里,抽出了一枝天鹅羽毛般柔和而灰白的火绒草,递给我道:“铁娃,你看,这就是火绒草的花蕾。”
我接过那枝长满翠绿叶子的火绒草,哦了一声,惊讶道:“这就是火绒花呀……”
那株火绒草上有五六朵花蕾,有一朵花正在绽放,灰白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显得柔和而醉人。
“真没想到,火绒草的花原来是灰白色的。”
“在你的心中,火绒的花应该是什么颜色?”
“在我的心中,它应该是醉人的红色,像烈火霞光一样美丽!”
“阿妈说,我出生在勒勒车那天,图拉河沿岸漫山遍野的火绒花开了,成群的灰鹤在天上唱着歌。”
“这就是你为什么叫火绒的原因?”
“记得第一次见面,我问你阿爸是不是打铁的……”火绒歪着可爱的笑脸。
“我没有阿爸……”我的脸色黯淡下来。
父亲是我心头的一个伤疤。
从小到大,我没有得到过一丁点儿的父爱。父亲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概念,一种称呼,我只知道舅舅,不知道父亲。八岁那年,在少年羽林营同李敢打架,我才知道自己是私生子,也隐约知道我的父亲叫霍仲孺,是平阳县吏,曾经在长安平阳侯府当差。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恨卫少儿,恨霍仲孺,恨他们私通生下我,让我从小受人白眼,遭人欺辱。十几年过去了,霍仲孺在我脑海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名字,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虚幻的男人影子。
据卫少儿说,她和霍仲孺抱着一个多月的我回平阳老家,路上碰见了匈奴骑兵,霍仲孺被匈奴人推下悬崖摔死了。童年时期,每当我向卫少儿问起父亲长什么样子时,她总是说我的父亲如何才高八斗英俊潇洒,可是无论她怎么说,我也想象不出霍仲孺的模样来。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个。”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没有父亲的日子。”
“铁娃,你知道吗?在我们挛鞮氏部落,有一个古老的风俗,如果一个女孩子给一个男孩子送花,就说明这个女孩子爱上这个男孩子了!”火绒一双海子一样的眼睛,跳跃着红烛一样美丽的光焰。
我脑子轰的一声,捏着那株火绒草怔在那里,窘得满脸通红。
火绒看见了我的狼狈,心中更为得意,却故意冷冷地说:“如果这个男孩子拒绝接受这个女孩子的爱情,那么,这个女孩子会在满头白发的女萨满那里得到一把下过咒语的牛耳刀,她会用这把牛耳刀把那个男孩子的心剜出来,养在有法术的女萨满那里,直到这个男孩子回心转意,答应娶这个女孩子做他的女人,才会把心还给他!”
“这……”我突然感觉手里这株火绒草像一块烫手的烤肉,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咯咯咯……”火绒爆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瞧把你吓的,这是匈奴人最原始的风俗,这个风俗早已废除,现在匈奴的风俗是相爱的姑娘和小伙在有月亮的夜晚去河边唱情歌,只要能对上情歌,他们就可以成亲。”
我哦了一声,如释重负。
“你们汉人不是在《诗经》里写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吗?我看你咋就像个木头……”火绒姑娘调皮地说。
“你读过《诗经》?”我惊讶地问。
“难道你没读过《诗经》?”
“我从小就不喜欢读书,就喜欢舞刀弄枪骑马射箭,叔叔叫我读四书五经和《孙子兵法》,可是我拿起书简就头痛,没看几页就瞌睡。为此,叔叔常常责罚我……”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我没有想到,这个聪明伶俐的匈奴少女竟然把《诗经》里的《秦风·无衣》背诵得滚瓜烂熟。
“火绒,没想到你对汉语如此精通!”我赞叹道。
“我这算啥!”火绒激动地说,“我阿爸才是真正的汉语通,他是全匈奴唯一一位能看懂汉人文字的王,你们汉人的兵书我阿爸几乎都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