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马天复一身整齐的蜀山帮帮服走出小屋门,见陶元一个人哼着小曲在摆棋谱。
“天复啊,起来啦?来来来,你看这盘棋。黑棋边角实地略优,白外势稍强。看这里,弃三子强出头,这个头出得扬眉吐气啊!随后即可染指中腹,胜势立成。如何?”
“嗯,的确是妙手。从此按正常走法,黑胜十三目强。”
陶元用一种类似愤怒的表情看着马天复:“什么!这你也晓得!”
马天复微微一笑:“楼得达与家师对弈,家师让先,胜负各半。”
陶元一脸难以置信:“世上还有如此高人?此乃棋中之仙啊!不知你学了师傅几成本事?当今皇上好弈,你拜棋仙为师学什么武功啊?学好棋艺陪皇上下棋啊?”
马天复摇摇头:“不行,怕杀头。我只会下,不会让。师傅后来求我让他赢上一盘,唉,难。”
说完马天复就转身出门去了,陶元目瞪口呆,手中棋谱落地浑然不觉,当然更不知马天复一出门就捂嘴偷笑。马天复半月前还不知楼得达何许人也。围棋一道博大精深,中盘判断形势说出大致胜负目数不过算是初窥门径,马天复不过是算得比旁人快些罢了,看来碰巧蒙对,陶元这种初学者立刻惊为天人。
马天复出门是准备去找徐万金的,这老头看起来人不错,应当会对自己实情相告。护院护两年马天复不在乎,可如果一直要护是个人都不可能不在乎。
来到西风巷,护管大门紧闭。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马天复到隔壁的内管问了人,那人说今天在城南点兵台开比武大会,凡是会武功的,不比也去看热闹去了。
比武大会?马天复好奇心起,道了声谢,发足往城南疾奔。身体好久没怎么伸展,马天复跑发了兴,周身真气流转,一条街过来已经是衣袂猎猎、额带飘飘,引得大街上路人侧目。
到了城南,没见哪里人多,问了几个行人,也没听说过城南有什么点兵台,正纳闷,一只手搭在马天复的肩膀上。
“先生?”
“胡大哥?是你啊胡大哥!最近可好?”
“哈哈,难为先生还记得老胡。当日我就觉得先生绝非常人,果然,教出了咱合肥县第一个传功弟子!不知老胡现在还高攀得起不能?”
“胡大哥,许久不见就这么老取笑小弟啊?”
合肥城就这么大,消息传得倒是真快。说传功弟子能教得出来,大部分人都是不怎么相信的,再加上说这话的是一个不懂武功的商人,少数心思活络点的人笃定是陶元放出这个风想从某些外行人那骗上一笔。当然,外行人不一定不认识内行人,但再明显的骗局总是有人会上当的,而且末了陶元一句“资质平庸非教之过”也合情合理。
寒暄了一通,问起比武大会的事,胡晓林道:“难怪在那边看你跑那么快。要去你早去啊,现在怕是迟了。人家说城南意思是城南边,不是南城!呵呵,是怎么回事呢,其实不是什么比武大会,就是上面想选几个人去打仗。征安南晓得吧?朱大帅不知怎得一病不起,稀里糊涂归天了,荣国公家的小侯爷顶上。老国公生前手下全是武军,小侯爷手上没武军就不会打仗了,只得派人求援。我是估计吧,小侯爷这种二世祖,军中那些头头们不太待见他,要不怎么没一个肯借人给他呢?”
“胡大哥消息真灵通。只是这比武……是要选帮里最厉害的人上战场?”
“几个人到一起瞎琢磨,就这么一说。余大敏这老头不知发什么疯,说只要是去了能立下战功,他死后功劳户的身份就让给谁了。内帮那些人这还不红了眼?想去的人太多,那就只有凭本事了。诶?小马,你也想去试试?要不咱一起去看看热闹?”
练兵台于洪武二年依山而建,最初是蜀山帮军管练军之地。后来练兵台无兵可练,就成了帮众大型集会的场地。练兵台最南端山腰上是营房,依次往下是校武台、校射台,山脚下一大块平地是跑马场。后来营房无用,便拆成了“观武台”。远看去,层次分明大气磅礴,近看嘛……年久失修,杂草丛生,一副破败景象。
观武台上,帮主、三个副帮主、三个长老、议事堂议事长老及所有议事全部到齐,却不见余秋的身影。最下面的跑马场上人头攒动,围着两个手捧木盒的人聚成两大堆。
“兄弟们!我再说一遍!因事起仓促!无暇安排!都请自觉!以下兄弟不可领号!家中独子的!功劳户的!担任理事以上职务的!红黑各四十个号!领完即止!一人一个禁止代领!”一个声音洪亮的大个子站在校射台上大声呼喝。这是内管管事蔡双亮,今天这等大事自然由他亲自主持。
观武台上居中坐着个慈眉善目的富态老者便是议事长老欧阳恭,左右几人是资格最老的几位议事,再往下,右边一排到尾全是议事,帮主以下依次坐在左边。
欧阳恭摸摸胡须感慨道:“真像看到了当年红巾军在合肥招兵的情景。一样都是这么多蜀山帮弟兄!一样都是舍身报国!”
身边几位议事也有同感,说起了些当年轶事。
丁云松自是不知道这几个老头说的那些事,他只知道有些事是几个老头不知道的。督捕司的公文轮不到议事堂商议定夺,所以丁云松在见到余秋的当天下午就通知各管事处,结果报名者寥寥无几。原因很简单,不划算。上战场打仗这个活可以和蜀山帮一些差使比较一下,例如运管九分管的湘西线。湘西这条线最危险,年年都要死人,但大部分运管弟兄对九分管都是不赶不嫌,毕竟真有个三长两短安家费就有三份,帮里、运管各一份,货不出事货主还有一份。打仗万一不走运最多官府给那么一点,帮里那份可能也有,太少了。另外,军饷肯定没走一镖的趟子钱多,走镖还可能一路风平浪静,这次招人打仗就是等着用的。
没人报名也不太难办,摊派名额下去就是了。余秋那边也不是太着急,庐州府在直隶中离徽州府算近的,再说徽州府集训主要是练飞抓,而练飞抓对武人来说用不了十天。可余大敏反倒坐不住了,自己宝贝大孙子头一次回老家来办事就遇了冷场,这能行?反正孙子在督捕司,不需要自己这身份,等曾孙看来是等不到了,也不好意思拿功劳户身份卖钱,与其便宜了远房亲戚不如帮孙子铺铺路算了,想来儿子心里就算不舒服也不会反对,毕竟也是为了他儿子。
所有管事处自认武功还过得去的几乎都来了,特别是运管未出差的分管理事竟一个不差。这些分管理事帮中高层一个都舍不得放,但因为分管管事同理事,理事同干事。平时是干事的待遇,这个时候没道理算人是理事。
“好!号签发放完毕!所有人!所有人从现在开始不许说话不许交头接耳!刘管事?”蔡双亮边说边示意台下的刑管几人。
五个黑铁塔般的汉子一跃而上校射台,居中一人阔额方脸虎目狮鼻,是刑管管事陈容,两侧分别是两位副管事、掌刑理事、执法理事。“下面,”陈容说这两个字后顿了一顿,台下立刻安静下来,“蔡管事说话的时候,比武的时候,除了放屁,再发出一点声音的,二十棍。”
“这个老陈,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光这又粗又哑的嗓子就难找。小马,我们站得远,不过说话嘴唇也别动。”
“那个,那个,最左边那个李理事我见过,入帮背帮规的时候。”
胡晓林和马天复来得巧,正好赶上比武开始。校武台高,近处看不见,台下众人早站远了,他们两个站在人群的最后。
“现在正式开始!我念到号的弟兄请上校武台!红一,黑四十。哪两位?请上来。”
“啊?”台下有人轻声惊呼。这人连忙捂嘴,已经来不及了,早有两个刑管的人分开人群一人一只胳膊挟了出去。
这个人是陪他儿子一起来的,发现领号不记名,又分红黑两色,就动歪主意想投机取巧。都是一个帮的弟兄,有多少斤两大部分人相互之间还是心知肚明。他留心到一个在他来看纯属凑热闹的人领到的是黑一,他便死皮赖脸跟那个拿红一的熟人换了换,结果可好,蔡双亮不按套路来。本来失算的不止他一个,为何他忍不住出声了呢?上台的黑四十那位不是旁人,运管十三分管的张大彪理事,常年走云南线的镖,人送外号张黑手。
“算了,我看看我爹去!”一根竹签从台下被扔了上来。众人哈哈大笑。
蔡双亮不似刑管那般不近人情,等笑声平息些后才继续报号。大家也很识趣,从他报号开始就都闭上嘴了。
下一对是黑五对红三十七。黑签的那人体型魁梧,身高怕是有六尺,手一举就够到台面,借力跳上台,站定后虎视众人。红三十七是个短脖汉子,架子倒跟黑五差不多,就是个头矮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