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抓住被头,腕下生风,“呼”地就将整床被子给翻了个个儿。
就好像是揭开了锅盖,目之所及,底下白花花、暖洋洋的一团,比包子香比馒头软,登时就让他停顿了呼吸。
今天之前,他一直不曾留意过这个问题。他一直觉得,所有人睡觉都要穿着亵衣。为什么呢?习惯啊。一来防止蹬被子着凉,二来也方便起夜。
可是钟四郎却不这样,或许这是他们乡下的风俗?
这本也无可厚非,可是为什么他的眼睛死活挪不动呢?
那掩不住屁股的的褡护,还能更短一些吗?如果不能护住胸口,又何必多此一举穿这薄薄的一层?索性扒得光溜溜地不是更自在?
手上拎着被角,有那么一会儿工夫,陈艾清的神志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脑子里乱哄哄地响,像菜市场抢摊子打群架。他隐隐觉得自己干了件很蠢的事。但是后果有多严重,他根本就想像不到。
然后,他惊恐地发现,熟睡中的人动了,小手先是在luo露的大腿上摸索了两下,后又在身周毫无方向地抓了几下。
应该是在寻找被子,结果却没找到。
那颗乱蓬蓬的脑袋终于转了过来。
“谁?……”
声音混沌,隐含着不谙世事的迷茫和倦怠。
陈艾清惊奇地发现,这个样子的四郎貌似比素日里的那个形象要可爱些。
不过,这只是电光火石般的一念。
眨眨眼,若萤清醒多了。看到他手上的被子,不悦道:“你要害我着凉么?”
陈艾清竟不能抗拒,乖乖地松开手。
被子落下去的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赶紧又拾起来,没好气地丢到对方的身上去。
若萤没有动,只管瞅着他。
一碰到这对眼睛,陈艾清的心一下子就给激活了起来:没错儿,这就是他的烦恼之源!就是这双眼睛,似乎无所不知的眼神,让他看不穿、猜不透也走不进去,让他不由自主地自惭形秽,莫名地有种走投无路的焦躁感。
干什么给他盖被子?应该熬点糨糊弄点漆,将这一对眼睛粘起来才对!
“艾清。”
声音清清仿佛竹沥数滴,在他的心火上浇出一缕颓败的残烟。
他不由得一怔,顺口道:“什么?”
“你终于好了。”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仿佛包含着山千重、水千重的情意。
陈艾清的脚跟不由得就是一软,身子微微打了个晃。
他想过种种可能,责备的,调笑的,冷漠的,唯独没有想到,钟四郎会在隔了那么久以后,给出他这么一句。
终于好了。
有如沧桑历尽后的解脱,于至简至素的平静之下,包含着瀚海一般的深邃凝重。
世间之关怀,有各种形式,这平平淡淡的喃喃自语,却是最易被忽视的一种。
他不知该如何应对。在他尚未做好准备前,这份关怀来得未免太过汹涌。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想法,什么报复啊、还击啊。难道正是因为这份关怀来得太晚?
还是说,其实他一直都在期待这份心意的到来?如同做了好事却迟迟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