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罗两口子丑时收摊回到家的时候,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惊呆了:克尽职守的大黑狗横在了院子里,生死未卜。正屋里灯火荧荧,两个少年大刀金马地坐在北窗下的方桌旁,正百无聊赖地享用着他家的茶点,仿佛此间的主人一般。
看到老两口,非但没有一丝惊慌,反倒显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老罗本能地将门插管抽了下来,紧握在手,横在当胸。
老两口四只眼死死盯着大方桌上的那个大黑包。老罗家的作势要冲过去抢回那个布包,却被一根臂粗的棍子虚空一点,生生地断了这个念想。
李祥廷将棍子在地上捣了两下,老罗两口子的心便跟着颤悠了两下。
若萤毫无表情道:“自前朝以来,罂粟价同黄金。你一个卖馄饨的,怎会私藏这么多的罂粟?购买所需的银钱又是从何而来的?虽然我新明律法并没有明文禁止平民买卖这东西,但你却利用其谋人钱财、害人性命,单凭这一点,就足以把你二人丢进大牢,或徒或流,不得善终!”
在经过短暂的惊魂后,老罗发现自己要面对的不过就是两个少年,因此,心下便有了几分轻视。
“该坐牢的是你们才对!私闯民宅、巧取豪夺,你们才是违法乱纪的蟊贼!”
“好啊,你不妨叫唤得更大声些,让你的左邻右舍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若萤冷笑道,“无儿无女无后患,你倒是豁出去了,是吗?”
话头陡转,手指着怒目金刚一般的李祥廷,喝令道:“看清楚这个人,知道他是谁吗?山东知府李大人的公子,专门负责这个案子的调查取证!至于在下——”
若萤手中突然多出来一块黑漆木牌,朝那老两口一亮,阴恻恻道:“在下乃是登州卫左千户所从六品镇抚大人门下。得到线人密报,奉大人之命,暗中对你展开追查,查你贩毒售毒致人成瘾、贻误军机、不事稼穑、自残伤人之罪。你若知法懂法,就需坦白招认,争取宽大处理。若心存侥幸或者故意隐瞒,势必难以逃脱律法重责。切莫忘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听她报上那一长串名字,又被那幽光隐隐的号牌晃了下神,老罗不禁心头发虚。
倒是他老伴儿,怕他负隅顽抗激怒对方,早先一步抢过了话头:“回二位爷,我们真不是存心的。虽然家里确实存了这么一大包,可这几年下来,用的还真不多。这东西委实有些霸道,咱不敢多用,不然香气太烈了,等闲人受不了。”
若萤屈指叩了下桌面,成竹在胸道:“你倒是个老实的!正因如此,才没有拘了你们两个堂上问话。你们二人,膝下孤独,老来无望。素日里想要多赚点钱留着养老,也是情有可原的。”
听了这话,老罗两口子明显地松了口气。
若萤目光如炬,看得分明,紧接着冷然道:“你二人知法犯法,固然可以宽恕,但若是没有元凶,这罪魁祸首之名,少不得就得由你们二人担当。罗立财,你可明白在下的意思?”
老罗的面色刷地就变了,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小人,磕磕绊绊道:“你、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给人喊了一辈子的“老骡子”,这个“罗立财”的本名连他自己都快要生疏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半大孩子叫破。
这让他不由得不疑心,自己这些年的吃喝拉撒,莫不是早被对方调查得一清二楚?
闲人谁会有那闲工夫调查他一个糟老头子?
是什么时候开始被盯上的?又是从什么地方开始被怀疑的?
一定是官中的人,一定是!否则,焉能有这么大的气势?又怎么敢在他家里大摇大摆浑然不惧?
眼前的这一包罂粟,怕是很不简单。其源头很有可是给盯上了!
看到那老两口前倨后恭地跪下去,李祥廷心中先是一惊,随即朝若萤眨眨眼,竖起大拇指。
若萤的眼角扫过他,不以为意。
老罗两口子已经给唬得口齿打架了。为减轻自身罪名,他一个劲儿地哭诉自己的晚景凄凉,以及为此所导致的无可奈何地铤而走险。
其意非常浅显,就是希望若萤能够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这都是前些年一时糊涂,受人蛊惑买来的。说是只要找得到下家,就能靠这个赚钱。为这些东西,差不多连预备棺材的钱都丢出去了……因为找不到下家来买,就这么一直放着……因此才想起弄个小吃摊子,想靠这东西招徕些人气。能多赚一点,也好多捞几个本钱回来……”
“什么‘上家’‘下家’?仔细说明白些。”
说这话时,若萤跟李祥廷交换了个眼色。
顺藤摸瓜的话,不知道能从老罗的身后,揪出怎样的一个真相?
“这包东西,是小人跟上家买来的,足足花了小人三两银子哪,三两……”
他伸出三根手指,表情痛苦地仿佛心肝都在乱颤。
“上家是谁?家住哪里?平日里是做什么的?”
“姓毛,都叫他‘大猫’。他们倒腾这个的,好像都不叫真名儿。说话也全都是行话……要说住的话,有点远,出城得十多里地呢……跟小人一样,都是寻常的农户。只不过,他还不如小人呢。听说平日里游手好闲的,到处骗人吃喝。再多的,小人也不清楚了……”
“他的罂粟又是从哪里弄来的?”若萤紧追不舍。
“他上头还有上家,上家上头还有上上家。至于东西是从哪里弄来的——二位小爷,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宝山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