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山上走,道路越粗砺。
大颗大颗的粗砂混合着积年的坚硬似铁的蒺藜,硌得脚底疼。
若萤心疼鞋子,便脱了下来,对叠着别在腰上,又将屁股后头吊着的一双草鞋扯下来,套在光脚板上。
嚓嚓嚓的脚步声引起上方的注意。
一颗光光的脑袋,自一块光洁的大圆盘石头上探下来。
“这不是小四儿吗?你好了?”
和尚笑得眼睛都不见了。
对上他那张生来就像是老实和尚的脸,若萤由衷地笑了:“大显!”
大显有些小孩子气。
要说世上还有谁最单纯,那就只有大显了。
他从出生之日起,就生活在“六出寺”里,闲暇漫山遍野地跑,就是不曾走进过人群。
合欢镇就在山下、眼中,他却心怀畏惧,从不敢践足红尘。
他连个和尚的度牒都没有,理论上说,还不算是个真正的和尚。可他却按照老实和尚的标准生活着。
六出寺荒凉已久,和尚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曾经拥有三十四众的寺庙,而今只剩下大显一个人。
与其说是留下来看门,毋宁说是太过纠结。
没有香烟的寺庙自然吸引不来信众。
而附近大片的坟地,则加剧了这种荒凉的程度。
只有若萤还记得他。
从第一次因为好奇闯进来“探险”偶遇,至今,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已经算是老相识了。
一见如故。
脚步不停,大显的絮叨也不止。
从她去年秋跌倒摔傻,到近前听说她苏醒,大显的委屈和苦闷,没有一箩筐,也有两箩筐。
“……本来想去你家问问,你也知道,我没有度牒,不能随便下山。万一施主们施舍了东西,你说我要,还是不要?不要吧,太违心。佛说,出家人要真,不可作昧良心的事儿。可要是接受了,那就等于是化缘,给上头知道了,非把我赶出佛门不可。我打小在庙里长大,六出寺就是我的家,离开了家,还有活路不?……”
“嗯。”为了不让他感到自己在自说自话,若萤适时地cha进来一句半句。
“我问山上干活儿的,才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下面的消息。你现在是真的好了?”
大显的关心是单纯的,发自肺腑的。就好像他从不对若萤隐瞒自己破戒的行为。
当师父圆寂,师兄师弟们陆续另投山门,这里就剩下他一个。他是个孤儿,自幼由师傅抚养长大,师傅的骨灰就埋在这座山上,他不舍得离开。
若萤拿下斗笠,一本正经地问:“你是真的惦记我,还是惦记我带的吃的?”
大显嘿嘿干笑着,快要哭了的感觉:“昨天又垮了一堵墙,你是没瞧见,跑出来那么多的草鞋底,爬了我满手满胳膊的水泡,痛痒死了。我搬了那么多块石头,才找到一窝蝎子,丢到锅子里焙熟了,吃了,才不那么心慌了。你再晚几天来,估计只能看到和尚的骨头了……”
“好了,知道了。”若萤真心可怜他,就势坐在山门前的茶花树下,解开包袱,拿了个馒头给他。
又取下腰间的匕首,拔下皮鞘,切了一大片咸菜疙瘩给他就着。
“娘说,吃东西的时候不能说话,尤其是吃咸菜。万一呛着了,很容易得痨病的。”
看他吃的囫囵,若萤心下凄然。
俯瞰脚下的镇子,百家饭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吃。但是大显太老实,不敢违例下去化缘。宁肯破戒杀生吃鱼、捉雀儿,完了就会狠念一通《往生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