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外公家的时候,天已不早了。
大街上恢复了一贯的人来人往、笑语喧哗。
站在巷子口往南看,钟氏的宅子乌泱泱一大片看不到头。绿树红墙相映分明,黛瓦粉壁卓然整洁,不容人小觑。
临街的房屋大多都赁出去作了商铺,糕点铺,裁缝铺,油坊,磨坊,香蜡店,杂货店……
其中就属四房的十间门面最为抢眼:一色的红漆装帧门户,隔着三里地就能看到。每个铺子经营着不同的行当,木制对联写的词儿也不尽相同,什么“闻香下马”、“知味停车”,什么“不时之需取甚便”、“万物皆备价无欺”,什么“诚信待客”、“宾至如归”……
对应着门上匾额,却只有一两个字的区别,什么“四郎酒馆”、“四郎客店”,什么“四郎杂货”、“四郎布店”……
门窗俱已敞开,一种饭馆独有的味道弥漫了整条南北大街,甚至很容易就把北边官道上经过的游子旅人吸引过来。
酒馆门前的合欢树下,老四钟德略翘着二郎腿坐在他专属的那把圈背交椅上,正跟一个坐条凳的食客神侃。
面前的枣木五腿圆香几上,一壶茶、俩茶碗、一碟香南瓜子,就这么能坐上一整天。
生意人的眼历来很贼。远远瞧见若萤姐儿俩,老四扬声教训:“你们俩过来!这是谁教的?看见四叔不用打招呼吗?”
他板着脸,故意说着很重的话,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装模作样。
若萌根本就不怕他,笑嘻嘻跑上前去,唤了声“四叔,若莲呢?”
老四说道:“你四娘这几天给她缠脚呢,出不得门。你呢?你娘还不给你们缠脚?就不怕以后嫁不出去?”
“谁说的!我也要缠了。姨娘把东西都准备好了。”若萌小大人似的。
老四又问姐儿俩这么早是干啥去了?听说给外公送东西,老四扭头吩咐店里:“多盛碗面!”
不大工夫,汪氏摇摇摆摆出来了,手里端着清漆木托盘,里头整整齐齐排着三碗面,小山一样,雪白油亮,上面覆着几大片煎的喷香的五花肉,片片都是满口货。
数根碧绿的韭菜作了陪衬,光是看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垂涎三丈。
汪氏斜乜了俩姊妹一眼,面色不甚愉快。先是给老四端了面到眼前,然后就是那位客人。
轮到若萤姐儿俩的时候,汪氏把面象征性地推了推,口中简洁地突出一个字:“喏!”
若萌吞了口口水,两手在腿侧狠搓了两下,便要动手。
若萤突然抓住她的胳膊,无比坚决地说:“刚在外公家吃了糖饼,吃不下了。”
老四一时没能回过神来,使劲瞅瞅若萤,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很好吃!真的不吃?一定又是你娘教的对不对?这个也不吃,那个也不准要,弄得好像自己家什么都有似的!跟外人客气也就算了,一家子非要弄得这么见外吗?”
若萤置若罔闻,只管紧紧拽住若萌挣扎的手臂:“回去了,娘等着咱回话呢。”
竟是毫无眷恋地抬脚就走。
身后,老四“哧”地笑骂:“这小兔崽子,神神道道闹什么呢。”
又喊汪氏把面端回去,反倒赚了汪氏一顿数落:“你叫多煮的,现在又说不吃了。大侵早的,谁耐烦吃这么油腻!”
“大黄!都不吃,给大黄吃。”老四不以为忤,大声唤着自己大黄狗的名字。
完完整整的一碗面倒进了旁边一棵树下的狗食盆子里。
不知从哪个旮旯里溜达出来的大黄,懒洋洋踱到狗盆边,嗅了嗅,转身离开,趴在了路边。
“好可惜……”
若萌十分地不甘连连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