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缝合方法的关键在于——”我指着幻灯片上的手术图,突然听见台下传来一声咳嗽。
坐在第一排的教授放下放大镜,目光如炬地盯着我。
这位莫斯科心胸外科泰斗,以挑剔出名。
我沉住气,继续讲解:“传统的缝合方式会导致术后瘢痕增生,但如果改变缝合角度……”
“理论很新颖。”列别杰夫教授突然开口,“但临床数据呢?”
“这是三个月前的手术记录。”我调出一组照片,“十二例病人术后复查,切口愈合程度均优于传统手术。”
列别杰夫站起身,走上讲台。
他一张张翻看着照片,时而点头,时而皱眉。
报告厅里安静得能听见时钟的滴答声。
半晌,他转身对着台下说:“同志们,这或许是一个突破。”
掌声如雷。
“沈悦医生,您的报告很精彩。”一个温和的男声用流利的中文说道。
抬头望去,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站在讲台边。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眼神清澈,带着专业人士特有的专注。
“顾湘然,”他伸出手,“莫斯科中心医院心胸外科,冒昧打扰,是因为对您的手术方法很感兴趣。”
“您的中文说得真好。”
“我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这里最有名的心外科世家谢尔盖耶夫家族的长女。”他笑了笑,“从小在这里长大,但血管里流着中国血。”
这番坦诚的自我介绍让我想起五年前在军供站,陆星辰也是这样,带着温和的笑意问我:“军医同志,我想请教个问题。”
接下来的一周,我常在图书馆遇见顾湘然。
他总是捧着厚厚的医学期刊,一见到我就兴致勃勃地讨论手术要点。
“这个方法很巧妙,”他说,“让我想起外公年轻时做过的一台手术。”
渐渐地,我发现他不仅医术精湛,还很有生活情趣。
“这条街的咖啡馆是莫斯科最早引进意式咖啡机的地方,”某个午后,他指着街角的一家店,“我外公当年就是在这里遇见外婆的,两个人都爱喝浓缩,就这样聊出了感情。”
不知不觉,异国他乡的孤独感在这样的交谈中淡去。
直到这天,医学院副院长突然约我谈话。
“沈医生,”他揉着太阳穴,一脸为难,“使馆那边有些意见,说你最近和谢尔盖耶夫家族走得太近,这可能会影响到某些…敏感问题。”
我愣住了:“什么敏感问题?难道学术交流也要避嫌吗?”
“你也知道,现在形势特殊。”他叹了口气,“况且你的研究范围,本来就该局限在基础临床观摩。”
我咬着嘴唇:“可是下周谢尔盖耶夫教授的心脏移植手术,已经答应让我参与了。”
“这个…最好还是谨慎一些。”
我猛地站起来:“院长,您也是学医的,就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理由…”
“沈医生,”他打断我的话,“你要考虑到自己的身份。”
身份?
我冷笑一声,陆星辰的脸浮现在眼前。
走出办公室,一封来自国内的信躺在我桌上。
“听说你在那边很受欢迎,”熟悉的字迹依然锋利如刀,“做事要懂分寸,别给组织添麻烦,我已经给你安排好回来的位置,别在外面耽误太久。”
我没看完就把信撕得粉碎。
拉开抽屉,一摞手术病例整整齐齐地码着。
这是我这两个月的心血,每一页都写满了突破和创新。
窗外的风雪渐大,我却从未感觉如此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