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面熟的师妹讷讷地叫住我的名字,关心道:「朝珠师姐,你的伤好全了吗?」
自我在登云台上被晚尔尔挑下台,已经有半月余,这段时间里我卧倒在房里养病,几近昏沉,还好我体质特殊,加上师父的照料,恢复得也算是快。
我弯起眼扬起一个笑来:「好得差不多了,今日便出门了。修炼不能落下。」
见我这样坦然的模样,她放下心来:「不愧是朝珠师姐。」
玉纸蝶等我等累了,慢慢地往前飞去了,我指了指玉纸蝶,要继续往前走,师妹却蹙了蹙眉头,犹豫道:「师姐,还是不要往前了吧。」她咬了咬牙道,「新来的那个晚尔尔在那边。」
我松开眉头笑道:「不要紧的,你叫什么名字?」
她睁大眼睛,脸有点红,有些受宠若惊地说:「我是玉如,在第三峰的三长老门下。」
我点点头,轻声道:「多谢你的好意。」
玉纸蝶又飞回来,在我的肩头飞旋着,催着我往前走。师妹会意,跑回她的同伴身边去,我往前走的时候还听见她和同伴争论的声音:「我就说朝珠师姐怎么会介怀这样一次失误呢,你们还怀疑师姐内里其实草包,那个新来的师妹不知道给你们下什么迷魂汤了,非说朝珠师姐小肚鸡肠,以后肯定会排挤报复她。朝珠师姐才不会呢!」
玉纸蝶往前翩跹地飞,我跟着轻盈地走,扶陵宗的碧桃花开得很多,便这样柔和地吹卷下来,地上都是碧瓣白蕊的花。
然后,我就知道了为什么这个师妹不让我继续往前走了。
宗内没人不知晓我爱慕长留在扶陵宗万剑冢参悟剑意的谢如寂。
云台葳蕤,水雾升腾而起,谢如寂在教晚尔尔练剑,他一身玄衣,乌发被高束起,目光落在晚尔尔白皙的腕间,很认真地在帮她调整握剑的姿势。
晚尔尔已经换上了天青色的弟子服,却偷偷地仰起头看他,眉眼里浮光潋滟,衬得那一粒红痣越发娇艳,这样含羞带怯的目光却没扰到谢如寂半分。这样远远地看,的确很般配。
晚尔尔把重剑一丢,恼怒道:「谢如寂,你是石头吗?我的脚好像扭到啦!」
谢如寂松开手,脊背直得像是他的那把如寂剑,他像是想要俯下身,为她看一看伤处的模样,一只玉纸蝶却突然落在他修长的指尖,像是少女隐秘的心事那样轻柔。玉纸蝶轻轻抖了抖羽翼,灵气散去,变成了一只普通的纸蝶,安静地伏在他赭色的袖边旁。
谢如寂讶异地抬眼,隔着渺渺的水雾和我相望。这时的谢如寂,眉眼还没有后来那样的深沉,尚且还有少年的意气。
我也怔住,这只玉纸蝶,追寻的居然是他。这玉纸蝶还有许多,一只一只地堆在纳灵戒里,一只一只能追寻到谢如寂的踪迹,却靠近不了他的心半分。原本的我,这样固执地靠近,总归是徒劳一场罢了。我捂上心头,那里仿佛还有冰冷的痛感以及绵绵而生的恨意。
其实我爱慕谢如寂这样久,这样请教练剑的方法我早就试过了,只是当初谢如寂不过打量了我和我手中的玉龙剑,抛下一句,你不该练剑。
如今这样看来,原来他不是不教人练剑的,只是可惜我不是晚尔尔。
我叹了口气,玉纸蝶只能用一次,如今已经用过一次,和废纸无异。我转身就要离去,晚尔尔却出声喊住我,双颊染粉,有些局促道:「朝珠师姐,我只是在和谢如寂请教剑法,你别误会。」
我耐心地听完,却看见谢如寂把那枚玉纸蝶贴身放进了袖口,俯身逗弄起一只纯白圆滚的兔子,这只兔子是我下山的时候捡的,却装傻充痴地放在谢如寂那养。他虽然对我总是不远不近的,但对这兔子倒还不错,我便时常借着看兔子的由头去寻他。
然后这只傻兔子,在谢如寂入魔归来的时候,不像人那样机敏见了谢如寂就转身跑,它一如既往地竖着耳朵滚到他的脚跟前,蹭着他的脚踝撒娇,然后被捅了个对穿。
这样看来,倒不如我早早地把它给吃了,免得后头还受那样的罪过。
我绕过水雾,到谢如寂的跟前,他黑沉的眼睛抬起来看我,却不多说话,我却没看他,俯下身抱起了兔子,才轻声道:「剑君来扶陵山是为了参悟剑意的,我的兔子叨扰您够久了,即日起就还给我吧。」
谢如寂还没说话,晚尔尔就替他答了:「原来是师姐的兔子,我刚刚看这兔子圆滚,不过念叨了句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就被谢如寂的剑挑翻了十次呢。」
晚尔尔又加上半句,犹豫道:「师姐,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那日登云台我不是有意伤你这样重的。我以为你该很厉害的。」
我重新打量她,晚尔尔的眉眼十分诚恳,杏眼总是像凝了水那样通透。
我看着那双眉眼,这般天真可爱,只是我前世狭隘,因她生出诸多波澜,到底不得不迁怒。
我腰间的玉龙剑却在轻微地震动着,好像剑灵也在不甘。
我突然笑了声:「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扶陵宗能再添英才,本该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日后的仙盟弟子大比,我十分期待你能崭露头角。你要是有不适应的地方,也可以来找我帮忙。」
我浅作一礼,没再多看谢如寂一眼,抱着圆滚的兔子往外走。
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今我居然能这样坦然地说一声,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来。
宗门中有人对我颇有微词其实也是合情合理的,我自幼天资聪慧又身份尊贵,同辈中难寻敌手,难免心气高一些,从云端掉下来的时候也摔得最惨,总要头破血流了才真的服输。
竹林飒飒,夹着碧桃花往下落,再沿着溪水往下蜿蜒地淌着,一溪的日光粼粼。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这片竹林里,面前静默伫立着一个竹屋。我松开眼,无奈地笑,原来无论前世今生,我每次受了委屈,都会想往这边跑。
守门的两个弟子,正聊天聊得热烈,把我当日如何被晚尔尔挑下登云台的事情讲得绘声绘色。
「我原以为朝珠师姐多天纵奇才,结果不过如此,他们说她的天资都是丹药堆上去的呢,说是金丹,其实可能和咱们的水平差不了多少。」
「那个新进门的师妹生得挺好看的,还比朝珠师姐随和多了。上次不小心撞到我们这来了,好像和竹屋里那位还说了话,还好我回来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十分惊恐地看着肩上落着的手,两个弟子抬起头,正见着我沉着脸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