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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秾告诉张功,此事不许外泄。明日午后,他们二人随她去城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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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秾让张功和张武扮成农夫,自己也穿成村妇。两人本来不解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等到了城郊村庄里,才渐渐明白过来,李秾是不想引起任何注意,给老仵作惹来麻烦。
找到老仵作和女儿一家所居的院落时,三人借口讨水喝,敲开门进了院中。
这处柴门小院外观齐整,内里却十分简陋破败,不像是有一家人居住的痕迹。敲了敲屋子,里面并无人响应。
三人正在怀疑走错之际,柴门“吱嘎”一声响动,一位瘦弱的老叟扛着一捆柴走进院子,正是那年在衙门验尸的老仵作。
他似是眼花了,盯着院中的人看了一阵。
为免引起误会,张功急忙走过去,从他背上接过柴捆,码在墙根处。“老人家不要惊慌,我们是到山上砍柴的樵户,路过这里,来你院中讨口水喝。”
老仵作指了指墙跟处的水缸,张功和张武喝过水,李秾挥手让两人退出小院,为了打消老仵作的顾虑,也可以在附近警戒。
“你不喝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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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秾轻声说道:“我不是来讨水喝的,仵作前辈,你老是什么时候不在衙门停尸房听差的?可还记得我么?”
老仵作眯起老眼,盯着李秾细细地看了许久。
“你是那年夜间凶案,云影坊的苦主李娘子?”
李秾心中一喜:“是,是,你老人家还记得我。”
老仵作从屋檐下搬过一张残破的木凳,坐在上面歇息,掏出怀里皱巴巴的手巾擦去额头的汗。
“我虽年迈糊涂,但怎会不记得李娘子?那年,有两位贵人先后陪娘子到停尸房来查看尸体,询问验尸的结果,那两位贵人,一位是政事堂的赵大人,一位是镇守北境的谢将军。停尸房尸臭冲天,平日只有我一人出入,寻常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也多亏得娘子和两位大人愿意进来。”
他看向李秾:“没想到隔了这几年,李娘子,你又再次找到我这里了。”
院中空旷破败,老仵作的生活看起来十分清贫,且像是独居,不像是跟女儿一家住在一起,也不知道此行能不能向他问出些别的。
既然他已经认出自己,李秾便不再隐瞒,她急切地看向他浑浊的老眼:“仵作前辈,昌祐八年,云影坊嘉穗楼二十七名伙计一夜之间死于非命,此案报到建康府,是前辈你一一验过了伙计们二十七具尸身,前辈你在衙门专司验尸多年,定然技艺高超。然而时隔多年,我还是想再来问问前辈,伙计的二十七具尸身,当真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吗?”
“若前辈还能记起些什么来,但请前辈一定告知于我!他们是我的伙计,是无辜的大晛平民,我必将为他们查到凶手,将凶手绳之以法!”
老仵作看着李秾,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过了这么些年,不会有人再来问这件事了……”
李秾着急:“前辈,若你想起尸身还有任何异常,请你告诉我!”
“唉——我十岁跟随师傅学收尸,后来学验尸,再后来在衙门听差,跟尸身打了一辈子交道。我们这样的人,手、眼练到一定程度,这辈子很少有出错的时候。”
“前辈,那时你说伙计的尸身创口极为平整,说明杀人者用的刀十分锋利,不是民间百姓日常所用的刀具。大晛对民间利器本有管制,但管制自元庆后渐渐废弛,因各地匪徒作乱,百姓藏利器自保多有,因此难以查明凶器来源。前辈,你可漏了些什么?前辈既很少出错,事实真的是如此么?”
老仵作将皱巴巴的手巾揣进怀里,看向李秾:“李娘子,今日我在这院中对你说的,才是尸身的事实,你听好。”
李秾怔住。
“那二十七具尸体,有九具毙命的创口正如那时所说,因创口太过平整,无法查出凶器来源。另外十八具,毙命的创口及创口深处呈细小的节状。李娘子可见过毒蝎吗?蝎子的尾巴就是一节一节的。以那伤口留下的痕迹来看,杀害他们的,是南谯蝎刀。”
“南谯蝎刀……蝎刀……”
李秾想起檀氏豢养过的死士,曾杀害京中多位粮商的凶徒车鳌,就是在南谯窝藏了多年。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模糊地连成了线。
李秾心中猛地一跳,恨恨地看向老仵作:“你,你当时为何要说谎?”
老仵作看到李秾眼睛里的愤慨,颤了颤褐色的下唇,没有说话。
“你是仵作,本该替死者伸张正义,却反而替凶徒隐瞒!”李秾一瞬间气得耳中嗡嗡作响,“那是二十七条人命!你不敬死者,现在又何必活着!”
老仵作受了李秾锋利的语言,依旧没有做声,像是陷入了很深的回忆。
李秾又问他:“那创口的底细,为什么当时我和赵大人、谢将军竟都没有看出来?”
“李娘子,能根据创口准确推断凶器,非寻常仵作能做到,加上灯光昏暗……那时,我确实瞒了你们。”
“你!”
气愤之间,李秾突然又有一丝自责,她都亲自到了停尸房,为什么?为什么竟对一切毫无觉察?
“今日你既寻来,我向你说出,心里便好受多了,百年之后到了地下,也少些业报。李娘子,在京师衙门听差,身不由已之事……极其之多。说来你可能不信,那时,有人曾拿女儿一家的性命威胁于我,不得说出凶器。老朽无能,为了女儿,只得照办,实在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