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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驾到——”
朝臣肃然静立,随后,在叩拜平身的瞬间,所有人都注意到,数日不见,御座上的人更加枯瘦了,瑟缩的身子套在宽大的龙袍里,形销骨立。
皇甫震霆没有和朝臣多说废话,问了赵执几句房州的事,随后将西北靖乱和户部津税司善后的事都交给他。
西北早已不是大晛的西北,早就是外寇纵横之地了,一句话就交到赵执头上,看来陛下是准备撒手不管了?重华殿上,朝臣各怀心事,唯一感到幸运的是,西北离建康城千里之遥,除非梁州驻军、荆州军和北境的长熇军全死光了,否则胡人怎么也到不了建康来……
群臣正想着,赵执出列领命。
站在御座之上的禁军大统领薛亢眯着眼睛,第一次认真打量起丹墀之下的赵执。皇甫震霆病弱,朝堂形势悬而未决,檀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来找他,他自然倒向檀姒所出的二皇子。檀氏和在商税之上获利的各大世家对赵执的恨意早已昭然,赵执一个身后无所依凭的孤家寡人,他以为自己还能走多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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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牙行附近的一处无名院落,张功为李秾挪开暗室的门,李秾随着门后向地下延伸的台阶,一步一步走进暗室中。
这里关押的是靳三率人抓住的云影坊凶杀暗的嫌疑人,他们布防许久,只抓住了他一个人。为了不引起注意打草惊蛇,靳三找了具死尸,向外界伪装成他已死的样子,将他抓到此处审问。再之后,李秾离去,北境动乱,皇甫震霆病倒,朝中京中一团乱麻,为了不多生事端,赵执下令先暂停追究此事,就将此人一直关押在这里。
李秾静静听完靳三说起前后发生的事,心里明白赵执终究还是顾全大局。然而如今她回来了,此事她必定追究到底。
此人能被牙行的人抓到,全然是个意外。建康府彻底将此事定为悬案不了了之后,靳三一直没有放弃追查。从老仵作那里拿来的尸检结果提供不了有用的线索,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能在夜晚将二十几□□人片刻之间杀死,凶手必定数目不少且武力高强,且案发后藏匿得无声无息。凶手若不是禁军、巡防营中的习武之人,便该是出自像城南牙行这样的专门提供武力的帮会。
靳三率手下的人暗访许久,在颍州一处路边的脚店抓到这个男子。这个男子流连赌坊数日,醉酒之后向赌坊说起自己在京城杀人一夜赚了千金的事。将他抓到此处后,没想到这人竟是个嘴巴极严且性情狡猾的。关了他许久,关键的话都没吐出来。
那时靳三审问许久,对他用了刑讯,此人在刑讯难挨之余含糊吐露过受雇于檀氏的事,可待片刻清醒过来,又一通真真假假地胡说了一通,连靳三都难以分辨。
赵执看到两脚锁着铁链的男子,因长住暗室,此人瘦得皮包骨,因此小臂上的刀疤显得越发狰狞。
他看向李秾:“我该说的都说了,其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们识相点的话,现在就放了我。”
和他眼神交汇的瞬间,那阴鸷的目光让李秾突然一阵心悸。直觉告诉她,错不了。京城,一夜杀人,酬千金,此人就是那晚的凶手之一。
血腥喷溅梁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怎能不让她心悸?李秾直直地盯着他。
盯了许久,她退出了暗室,室内的逼仄和那人的阴鸷,让她感到呼吸困难。
靳三请示李秾:“娘子,要不要对此人用刑?此前对他用的是轻刑,此次用重刑,定能逼出他的真话。郎主说此事由娘子做主。”
李秾心里先是闪过报复的快意,随后想到,此人在关押暗室这么久,还能一切如常,能够威胁他的必定不是关押和刑讯。再说,抓到他时此人在赌坊,靠说出一件绝密的事妄图赖掉赌债。将他关押在此处,说不定反而帮助他躲避了赌坊的麻烦。
李秾想了许久,心下一狠,非常之事只能用非常手段。她告诉靳三,将此人的相貌画下来,要画得像他未被关押时的样子,拿着画像前往颍州,按她说的话行事。
从院子走出,李秾特意去了一趟建康府的府衙,她不是要重新进去伸冤。这几年,建康令已换过两任,府衙中的捕快和皂吏也许早换了一轮。云影坊伙计被杀既已定为悬案,必定早就没人再去追究了。
李秾带着张功张武,放缓了脚步从府衙前走过,静静地看向大门。她离开那年的难过和绝望,到如今没有减轻一丝一毫。
她突然想到一个人,那年在府衙中供职,帮助验了二十几具伙计尸体的老仵作。
验尸是侦破案件最关键的环节,那老仵作既不像奸诈之人,跟死去的伙计也无瓜葛,必定不会作假。活人被杀,尸体真的可能什么线索都留不下吗?
李秾想得满心焦灼,头隐隐地疼起来。她最终还是下了决定,转身对身后的张功张武说:“我先去一趟青溪,张武跟我去,张功现在回楼中,让张主事和你一起去查当年在衙门验尸的老仵作现在何处。一有消息,立刻来报我。”
张功领命转身去往鹤鸣楼,老仵作因为年迈已不在衙门供职,他本以为查到他现在此处至少要一两日,没想到不过一个多时辰,张主事安排出去的人就已查探到了。那老仵作如今和女儿一家住在京郊的村野。
张功拿着地址,急急地赶到青溪交给李秾。李秾正在赵宅的院中侍弄花草,这样能使她平静下来。她看到张功这么快来报也吃了一惊,随即想到,打听这点消息对张主事来说只不过小事一桩,如今整个鹤鸣楼都可助力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