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丘驿馆旁边的那座院落里,停着一顶小轿,四个黑衣妇人静静地守候在小轿旁边。
房间里,曹阙点亮一盏油灯,放在靠墙的木案上,然后双眼紧盯着一位静坐在木案边的蒙面老妇人。
他一脸狐疑地问道:“你是……我们认识?”
福婆现在变得冷静多了,她抬眼看了看曹阙:没错,三十年过去了,他就应该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一个飘着黑须的干瘦老头子。
虽说乍一看,自己几乎不认识他了,但是细细端详之下,却还能依稀找到他年轻时候的影子。
此人自然就是自己那消失多年的丈夫了。
想到这里,福婆心中又隐约生出来一丝恨意,她于是冷冷地回答:“曹先生果然是贵人多忘事!”
“呃,你这么蒙着脸,我怎么可能认出你来嘛?”曹阙搓了搓手,有些尴尬地讪笑道。
“福屿山坳,草房两套,无情养蜂人,妻女皆可抛……唉!”福婆嘴里喃喃地念叨着,然后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曹阙一听,顿时脸色大变,双腿便不自觉的跪倒下来,他努力扶住木案一角,喉咙里发出颤抖的声音:“你是……福妮儿?”
“负心男人,空谈雄心,害女一命,误妻一生。”福婆咬牙切齿地骂道,“畜生……都有感情,你连畜生都不如!”
“妮儿,你真是福妮儿!”曹阙身体颤抖起来,简直就像是筛糠一样。
只见他跪在地上、用膝盖紧挪几步,爬到福婆的座榻跟前,双手拉过福婆那干瘦的手,不可置信地问道:“妮儿,你还活着?咱们的囡囡是怎么死的?”
“福妮儿……那个福妮儿早就死了,跟着她的囡囡一起死了。”福婆强忍着泪水,抿嘴恨恨地说道,“现在,这世间只有福婆,你也叫我福婆吧。”
“福婆……唉,三十年不见,我们的确都老了。”曹阙抬眼看着福婆,动情地说道:“你为什么要蒙着脸?老就老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让我再看看……”
曹阙说着,伸手就要去撩开福婆脸上的黑布。
“不行!”福婆低声怒喝,急忙伸手按住曹阙的手臂。
随即,她那深凹的双眼里便冒出一些泪花。她又略带委屈地恳求曹阙:“我的脸已经被毁了,被你的仇家烧的。你不要看了,免得做噩梦……记着我以前的容貌就好了。”
“我的仇家?告诉我,他们是谁?”曹阙这时也一脸悲戚,“师父,还有咱们的囡囡都是被他们害死的?”
“我哪知道是谁?你搞的那个乾礼会,搞什么复国大业,在外面得罪了哪些人,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泪水从福婆的眼角流淌下来,她连忙掏出手绢擦了擦:“他们把我和我爹……也就是你师父,都抓过去折磨了三天三夜!他们打断了我们的腿,还用火烧我的脸,逼我们父女俩说出你的下落……可是我们两个都只是在大山里养蜂熬药的药师,我们怎么可能知道你在哪?”
“爹和我都被他们折磨得晕死过去,最后什么都没问出来,他们就把我们扔在了山坳里……我半夜被冻醒了,可咱爹,却再也没醒过来……他是被我用麻绳捆着,用手当脚一步步爬着拖回家安葬的!”
“你们身上都藏有黑蜂,怎么不放黑蜂自卫?”曹阙听了福婆的述说,心里也非常难受。
“在自己家里,哪会时时刻刻怀揣着那个小木盒呢?”福婆也是一脸懊悔,“他们在背后突然搞袭击,一木棍就把爹打晕在地上。情急之下,我得赶紧去保护囡囡,哪里还顾得上其它事情?”
“囡囡呢?囡囡又是怎么死的?”曹阙痛苦又急切的问道。
“我赶紧把囡囡藏在地窖里,他们没有发现……可是几天后,等我拖着爹的遗体爬回家时,咱们那两座茅草房,还有我们的蜂箱,都被他们烧得干干净净。”
福婆闭上眼睛,痛苦地回忆着:“我去地窖里找囡囡,没找到……后来,我在后山的林子里找到了她的衣服,上面满是血迹……还有,还有一把连着头皮的头发,呜呜呜……”
福婆说着,终于抑制不住悲痛,浑身战栗地低声啜泣起来。
曹阙闻言,顿时也泪流满面,他也痛苦地呜咽道:“妮儿,我对不住你们啊,囡囡,爹对不住你啊。我混蛋,是我害了你们三个!唉……”
“囡囡被狼吃了,她才六岁,骨头都没剩一根。”福婆又用手绢擦了擦眼泪,稳住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我把爹埋在了断壁残垣后面,然后又把囡囡的头发包在她的衣服里,埋在爹的坟头旁。爹生前最疼这个外孙女了,就让他们俩个,一个大坟堆,一个小坟堆,永远相伴在一起……也希望他们在那边能过得幸福快乐!唉。”
“你后来又去了哪里?”曹阙强忍痛苦哽咽着:“我是二月十五日回家的,放眼看到的是一片狼藉、满地灰烬。
我找到了爹和囡囡的坟堆,见插在坟堆前面的木板上写有字迹……我知道你没死,但我在附近找了三四天,都不见你的踪影。”
“我浑身是伤、又亲历爹和囡囡的离世,身体扛不住了,晕倒在他们的坟前。后来有两个进山打猎的猎人发现了,便把我抬回他们家,照顾了我半个月。”
福婆眯着眼,自言自语的回忆:“二月十五日,那时候我应该还在猎人家里……”
“后来我想,只要你还活着,囡囡生日那天,你一定会去她坟前的。”曹阙的嘴唇也哆嗦起来,“我清楚的记得,囡囡的生日是五月二十八日……所以,我前一天晚上就睡在那断壁残垣旁,二十八日一早,我就守候在囡囡的坟前。可是,我等了你大半天都不见人影,直到太阳快下山了才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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