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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下的地方正是一段香酒坊的后院小门外,一盏灯笼火幽静地悬在门边。
“要本督替你叫门吗?”路望舒推推那道落问的门扉,对神情略显恍惚的她微微一笑。
姜守岁直到此时才抬起眼正视他这张脸,而想了一整路的事,多少有结果。
她没回答他的问话,却问道:“依今日在四合院那儿所谈之事,小女子可否认为,督公这是有意跟我要好,想跟我在一块儿?”
他的手下离他俩才几步之距,她只得将嗓音轻放再轻放,于是音色透着朦胧。
两人都这样了,路望舒没什么好隐藏,颇郑重地颔首,俊庞在微弱火光下映出淡淡赧色。
姜守岁眸光往旁微飘,最后还是转了回来,彷佛叹了一口气,“以往总哄着你跟我好,哄了那么久也等不到你点头,没有一次如愿,然而这一次……督公大人自觉自个儿不一样了,所以就愿意来搭理我,觉得可以过点不同以往的日子,而我恰好又喜欢你,因此这么在一起再好不过,方便了你也成全了我,一举两得……”
“你想说什么?”陡地嗅到一丝异状,路望舒剑眉不禁搂起。
她勇敢迎视他那双微微细眯的凤目,定静道:“小女子想说,眼下已不是督公大人说了算。不是督公喊着要在一起,我就非得跟你好在一块儿不可,也许你会觉得我很矫情,但都这么久了,我哄你确实哄累了,追也追累了,刚刚在马车里我想好了,各自过各自的吧,把这太长太深、太让人心累的缘分了结在此,也许你我就不必一而再、再而……”
“你根本没想好!不,不是,你根本不用想!”他硬声打断她的话,眉心皱得更深。
路望舒才要动手抓住她的臂膀,想把她逮回马车上重返四合院密谈的念头都有了,那扇后院小门突然“咿呀”一声,被人从里边拉开。
一名大腹便便的少妇探出头来,一见到是姜守岁后谁也没放进眼里了,回首就冲着后院内的人张声嚷嚷——
“回来啦、回来啦!守岁回来了呀!大志啊,快!跟你老屯叔和小何哥哥说去,不用带伙计们上街找人,他们一伙人正在前头整队呢,一会儿就要出门了,快去告诉他们你姜姊回来了……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她晚归一事似乎闹大了。
姜守岁遂赶紧踏进酒坊后院,小门被她顺手关上并落问,把门外的人事物断然隔绝,自是没瞧见督公大人变脸,神情从打一开始的羞赧转成不悦,又从不悦变成铁青,额角还隐隐抽跳。
当着路望舒的面扫上的那扇门扉内,清楚传出女子交谈声——
“怎么现在才回来?见你迟迟未归,也没谁来送个口信知会,咱家那口子还跑去几位老主顾那儿探看,都说你今儿个确实上门拜访了,那按理来说,最晚午时过后就能回到一段香,可一整个下午不见你人影,都入夜了还是不见回,这还不把大伙儿急坏?”少妇的语调偏高,显然是真的担心了。
正式上任不过几日的姜老板只得连声赔罪,忙道:“元家嫂子你悠着点儿,都快临盆了,别急啊,嫂子你这一急,话又说得这么快,肚子里的小苗儿会跟着活蹦乱跳,动了胎气我可罪过了呀。”
少妇哼哼笑道:“我家小苗儿壮得很也乖得很,从不折腾娘亲,你别想转移话题,说,都干什么去了,竟混在现下才回来?”
“嘿嘿、嘿嘿……也没什么,就拜访完几位老主顾后,在大街上巧遇一位旧相识,跟着就、就一块儿上酒楼吃吃喝喝,又去吃茶听戏,一聊又聊到忘我,忘记遣人回来知会一声,是我不对,以后定会留心的。”郑重认错。
少妇静了两息,笑了。“嘿嘿、嘿嘿……如此说来,这位旧相识正是送你回来的那位吧?竟然可以跟着人家吃吃喝喝又聊到忘我,刚刚太急了没将人看清楚,只觉是个身形挺修长精瘦的男子,现在那人还杵在门外吧?来来来,请人家进来坐坐,咱也跟他好好聊聊。”
“没有没有!不是的!老实说我跟他不算熟,是普通友人……呃,不,是酒肉朋友、酒肉朋友罢了,嫂子咱们赶紧到前头去吧,我还得跟大伙儿当面致歉,咱们走咱们走,我扶着你。”
一阵脚步声远去,门扉后终于静下无声。
被称作“普通友人”、甚至只是“酒肉朋友”的督公大人确实仍杵在原处,脚下两只黑靴未挪分毫,就连目光亦死死注视门板上的纹路,动也未动。
三名属下偷偷“眉来眼去”,越瞧越觉不对劲儿,最终悄悄地划拳决胜负,最输的那个愿赌服输,抱着必死的决心上前询问——
“督公……要不要就这么闯将进去?属下三人再不济,想来不出半刻也能把督公想要的人逮出来,您觉如何?”
骄傲惯了的督公大人抿唇不答,气息却明显变了调,粗重且浑沉,与那张俊俏雅致的脸容甚是不搭,却与一双凌厉眼神极配。
准备受死的属下心肝直颤,但毕竟是成日在刀口上舔血、胆大包天的锦衣卫,仍硬着头皮想其他说词再问:“或者咱们今夜且缓他一缓,待回去集结众人,明儿个直捣黄龙打个措手不及?唔,总之……全依督公您的心情行事,看是要把这一段香酒坊连根拔除,整盘了端个干干净净,抑或让那位姜老板跪地爬着来求,最后您再大人有大量地大施恩惠,放过酒坊里的所有人,如此一来,想赢得美人心必如探囊取物那样容易,您说是不?”
结果豁出性命的劝说没有得到督公青睐,但……好似也不打紧,因为督公大人似乎在这一瞬才完全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