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泰面露积郁之色,接口道:“十七个,是十七个。我跟老祖还有家父前去少林,衡山派还是千余人的大派,等我回到衡山,连我在内,已经只剩二百一十三人。又过十来年,每况愈下,终于只剩十七个。”
萧平安知师公伤怀往事,愈发不敢接口。
陈观泰道:“你可知这天下盟明明如同镜花水月,可为何大伙还都是赞成?”
萧平安连连摇头,他和沈放等人聊天,也都觉得这个“天下盟”各派毫无诚意。
陈观泰道:“只因老一辈全都知道,这武林一旦纷乱起来,是何等一般惨状。八十年前,泰山派蒙冤不假,但如他一般,甚至更加倒霉的,也是大有人在。天下武林会盟,要去燕京斩首金国皇帝。结果中了埋伏,彼此各自猜疑,撤退之时,便已经人心惶惶。未等离开燕京,便开始内斗。金人趁机在中间挑拨离间,收买拉拢。
“江湖一直乱了三十余年,北派武林几乎全军覆没,少林、恒山、华山几家,全都闭门不出。天下武林,关系错综复杂。今天你杀了我外甥,今日我宰了你徒弟,内斗不止,仇恨越发不可收拾。
“直到后来金人野心越来越大,妄图将江南武林一并消灭,扶植了魔教出来。武林同道,这才同仇敌忾,摒弃前嫌。魔教覆灭之后,痛定思痛,武林才得安稳。这四十年,才有如今之兴旺。吃过了分崩离析的苦,那姜子君一提会盟,谁敢反对。掀起武林祸乱的罪名,是谁也承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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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平安这才明白其中关键,各大门派愿不愿意是一回事,相不相信是一回事。敢不敢反对,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众矢之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陈观泰又道:“你不知道,衡山派过去之艰难。你师公我一直到五十余岁,如履薄冰,日日都是提心吊胆。我派掌门师祖战死,后任掌门未等回山,跟着仙去,回到衡山,家父已经是衡山掌门。我派因是挑头之人,中间明请暗压带胁迫的事情也干了不少。见我派衰落,来要说法找麻烦的越来越多,哪个月不死几个师叔师伯。渐渐师叔师伯都要死没了,身边的师兄师弟也跟着死。不知道哪里出来这么多仇家,还有受不了自己跑掉的。我二十岁那年,终于剩到上下十七人。再加官府盘剥,险些连宗门基业也失去了。”
面露寂寥之色,过了良久又道:“家父整日忙着应酬经营,哪里还有时间练功。他自嘲乃是衡山派历任武功最低的掌门,泰山派如今受过的冷眼,我衡山派一样不缺,全都经历过。”
萧平安想到褚博怀师徒,心中不由也是一阵辛酸。
陈观泰道:“我习武甚早,起初确是一帆风顺,七八岁就已练气有成,能与成年人交手。师祖都说,我乃衡山派百年不见的奇才,是以家父去少林也带着我。我自己也觉得,日后什么灌顶身知,都不在话下,甚至想做天下第一高手。”嘿嘿一笑,道:“臭小子,你也这般想过是不是。”
萧平安吓的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不成的。”
陈观泰瞪他一眼,道:“凭什么你就不能,那孙弘毅都说你日后能是天下第一,我衡山派的弟子,凭什么不能出个天下第一!”
萧平安不敢回话,心中却道,师公你都做不了天下第一,我更加不成,再说,做天下第一有什么好,树大招风。我听说寄幽怀老爷子在燕京,都有人敢去找他,想要一举成名。
陈观泰自然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又道:“等再回来衡山,一切却是大变模样。内忧外患,家父也没时间管我练武。你自己练武也该知道,咱们练武的,哪个不能吃。以前我是山珍海味吃到想吐,后面连想寻块肉解馋都难。你别笑,衡山上有的是野兽鸟雀,抓到能吃么?先要换钱啊,山上的柴米油盐,外面的应酬往来,那全都是钱。家父一件袍子,也是从开春穿到来年。这日子越来越难,慢慢连饭也吃不饱。即便如此,我二十六岁,也打通了八道经络,距离斗力境中段已只一步之遥。可这个关口,却是遭遇瓶颈。”
萧平安惊讶道:“中段真有瓶颈么?”知道不妥,急急住嘴。
陈观泰斜了他一眼,忽然想将这小子赶了出去,道:“你给我闭嘴,不叫你说话不要说。”
萧平安连连点头。
陈观泰接道:“这练武之事,越是着急,越是事倍功半。加之衡山派越来越是惨淡,我终于忍不住离山出门。”叹息一声,道:“其实我就是不辞而别,家父日益衰老,派中又是无人,我也受够了那些杂事,对振兴衡山派已是毫无信心。”
萧平安心下也是难过,师公如此对自己直抒胸臆,叫他又是惶恐,又是感动。想到衡山派辛苦崛起的难处,也是感同身受。
他入衡山派之时,衡山派已是复苏。但师傅师娘都是经历过艰苦时日,也时常对他说起。但今日师公所说,很多师傅师娘也未提及。而他自己年少更没少吃穷困的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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