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伸手将我从轿子里拉出来,大红的盖头蓦地被风掀起,不知飘去了哪里。我越过他的肩头,看到横挡在我的轿舆之前的马,还有乱得不成规矩的仪仗队,送亲的骑兵正忙着驱离百姓,有禁卫朝抱着我的男子拔刀逼近,却被苏越的声音阻止:“都退下,拦轿的是宋将军。”
有人嗓子一抖:“宋……宋将军?”
苏越淡淡吩咐:“派个人去回禀圣上,再派一人去尚书府。至于仪仗……暂停前进,给将军和殿下一些时间。”
有人迟疑:“可是大人,若是误了吉时……”
苏越凉凉道:“天大的罪过由本大人担着,你怕什么?”
适时,我的灵台一片含糊,天和地仿佛都重新归入万古洪荒,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抱着我的这个人。他单手执剑,另一只手将我抱好,仿佛此后不会再有长长的分离。
可是,最长久的别离,也不过是生与死。上辈子,是我先弃他而去,可是此生,他亦让我尝尽了离开他的苦楚。是他这个人太小气,还是我太计较,眼下都已不再重要。
他回来了,这样就很好。
我放弃所有的抵抗,放任他抱紧我,口上却道:“你来了,我一点也不开心。”所有的委屈,都化为一句话,“宋诀,我恨你。”
良久,听他低声应我:“岫岫,我爱你。”
仿佛所有的深情都化进了这句话,我在他密不透风的拥抱里失神片刻,听他道:“你恨我也没关系,我会一直爱你。”
我酝酿了半晌,才从他怀中离开,哭腔问他:“宋诀,一直是多久?”
他的眸光微晃,随即柔声道:“这个问题,我会用余生好好地回答你。”全神贯注地看着我,眸光深敛,“岫岫,给我一个机会。”
我看着他颇为真诚的眼睛,抽了抽鼻子,拉起他的衣袖擦眼泪和鼻涕,嗓子仍带着哭过的哑意:“你容我考虑考虑。”
我弄脏了他的衣服,他竟没有冲我发脾气,这很少见,他问我愿不愿意给他机会,我也没有果断答应他,他也没有逼我重新回答,而是淡淡应道:“好。”这亦很少见。有风轻轻拂过他的眉梢眼角,撩动他额前的乱发。
他垂目看我:“岫岫,我已经很久没见你,今天的你很美。”
我道:“等一等。”从怀中摸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看了看镜中那张哭红眼睛的脸,撇了撇嘴,“婳婳帮我画了两个时辰,才将我画成这世上最好看的新娘子。都怪你,妆都哭花了。”
他的口比蜜还甜:“妆花了,也很美。”
不等我回答,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见苏越苏大人将拢在嘴边的手移下来,狐狸眼一眯:“宋将军三年来音讯全无,包括圣上在内,都以为将军遭遇了不测,今日将军既然好好地站在这里,想来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际遇。不过,此刻却不是叙旧的时候。十四殿下还是应当尽快归轿,切莫耽搁了吉时。”
宋诀找到我的手握好,眼风扫向苏越:“吉时?谁的吉时?”
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压,眼瞅着身材伟岸的苏大人身形一晃,随即扯出一个笑,道:“这桩婚事定的仓促,也难怪将军有所不知。今日是十四殿下和尚书大人的大婚,吉时,自然也是十四殿下和尚书大人的吉时。”
宋诀道:“哦?”看我一眼,脸上挂起客气的笑,对苏越道,“那就只好劳烦苏大人转告尚书大人一声,今日的吉时,归我了。”
苏越的眼角一挑:“将军的意思,是想抢婚?”
宋诀依旧客气:“到不到‘抢’这个份上,要看苏大人能不能行个方便。”
苏越理着自己的护腕,悠悠道:“本官的职责,是将十四殿下安全送到额驸府上,宋将军此言,是故意让本官为难啊。”
宋诀将手中的剑横起,淡淡结论:“唔,那就只好抢了。”
这二位原是狐朋狗友,今日有幸看他们杠上,甚有些大快人心。
见宋诀举剑,苏越身后的将士亦纷纷抽出佩剑,苏越示意他们按兵不动,不知是存了拖延时间的考虑,还是真心爱护友人,语重心长地劝道:“宋兄今日若是带十四殿下离开,那就是公然抗旨,圣上怪罪下来,整个将军府都脱不了干系,老将军只有宋兄一个嫡孙,三年前已经历了丧亲之痛,宋兄难道忍心让他老人家再肝肠寸断一次?”
宋诀道:“将军府既已为我办过丧事,那便意味着宋诀已是将军府的亡人,一个已死之人的行动,恐怕没那么容易撼动将军府。”
苏越眼珠一转,改劝诱为威胁:“宋兄只身一人,要如何带十四殿下全身而退?不出一柱香,尚书大人就会赶来,四方禁军亦会赶来,届时,宋兄恐怕插翅也难飞。”
宋诀仍旧从容:“倒是想看看苏大人有什么本事可以拖我一柱香。”
苏越噎了噎,拳头握紧,克制着问他:“如此说来,宋兄定要一意孤行了?”
宋诀道:“既然知道,那就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