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人,不知是不是眼睛出了毛病,竟有些看不清他的相貌,自然也无从判断他的性别,只是听出了他清清润润的嗓子,有一些莫名的熟悉。
他道:“梨儿,你醒了。”
我直觉应该回答他一句什么,可是开口时却有些含糊,究竟该如何说话,我有些想不起来。
他宽慰我:“莫急,你如今只是一缕仙灵,神识还未养好,有些事情现在想不起来,不代表日后也想不起来。”
我虽有些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却为他的这句话放下心来,好奇地从他腿上爬起来,朝远处看去。结果远方是空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唯有周身开满繁花,花枝垂地,落英缤纷。
那个同我说话的人便坐在铺满落花的玉簟之上,雪衣雪袍,衣袖间盈满花香。
我仰脸看着他,见他抬起修长的手,将落到我头顶的一片落花轻轻拈去,形状完好的唇动了动,回答我眼中的疑问:“梨儿,我是你师父。”
我歪了一下头:“师虎?”
他淡淡纠正我:“是师父。”又自顾自向我解释起了身处此境的缘由,“你的尘世性命已了,本当回归仙界,只是无意间犯了天界的忌讳,此刻回去,定然过不了天罚,为师只好委屈你暂入此境,待将你的仙灵聚完整,为师再助你塑仙身,你觉得好不好?”
我也不知他说的好不好,只是觉得有他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好,遂朝他点点头。他揉了一下我的头发,语气很缓:“早知如此,为师便不该放任你一意孤行,偏要留在那个人的身边,否则,你的这一世应该更加圆满。为师若是早早阻止你,怕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幽幽一叹,“若不是二十年前为师一念之差,也不至于酿得今日的恶果,到底是为师害了你。”
看着簌簌落花打着旋飘到他头顶,心头一阵茫然,他说的话我不明白,可是他语调里的伤感却让我也有些为他伤心,直觉应该安慰他,却又不知如何安慰才好,只好学着他方才的样子,抬起手揉一揉他的额发,他为我的动作愣了一下,随即垂眸淡笑:“梨儿,为师想起你小的时候,也总是这样有样学样。”又告诉我,“为师并没有伤心,你也不要伤心。”
我点一点头,想要起身走一走,却听他道:“你的仙灵还不稳定,还不宜离开为师太远。若是无聊,便听为师说一说话。”
我听话地缩回他膝上,觉得他身上有融融的暖意,有些让人留恋。
他的手漫不经心地落到我的头顶,轻轻抚着我的长发。
世界很静,只有他说话的声音低低在头顶徘徊:“为师同你讲故事,好不好?”我轻轻嗯了一声,听他讲道,“为师本是佛界之人,在人间历千百尘劫,是要磨去七情六欲,当这颗心不再为世间万物动摇,为师便会回归佛界,完成缘生石上成佛的预言。然而,二十年前,为师却在佛寺前捡到一个小姑娘。”
他手上的力道很轻柔,令我不禁多了一些睡意,可是又很想听他说话,于是便强撑着眼皮,听他继续说下去。
“那个小姑娘,一眼看去便知不是凡胎,应是平日里修行不够勤勉,没能躲过天劫,才不小心闯入轮回。可惜,被我捡到的时候,已是奄奄一息……”说到此处,手的动作停下来,“梨儿,仙佛两界各有各的规矩,对于一个渡不得自己的劫的小仙,为师自当放任她独自生灭,可是,面对决意将她置之不理的我,她却笑了。”
他的声音轻若落雪:“仙佛无情,她却对此浑然不知。看着她的笑脸,我突然很想知道,若我养育她长大,她会长成一个什么样的人。这小小的一念,便是为师与她的机缘,为师顺应这个缘法将她养育成人,可是直到今日,为师也不知当时的那一念,究竟是对,还是错。”
我在他膝上换一个舒服的姿势,百无聊赖地捏起落花,在指尖碾碎了玩,于是指头也被染成了花的颜色。
他问我:“梨儿,这些年,你可开心?”
我从他膝头爬起来,伸出指头给他看,笑着唤他:“师父。”又把手伸向垂至头顶的花枝,想将它给拉下来。
他柔声问我:“梨儿喜欢?”
我点一点头,他便抬起手,轻而易举便将那枝花给折了下来,只两三下,便将它编成一个花环。
他将花环轻轻压到我的头顶,打量着我开口:“为师现在说的,你未必全能够领会,这样也好。”声音里没什么特别情绪,继续说下去,“你本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为师却强行留你在此,你的命格从此不再受制于天,这对于仙佛两界都是忌讳,好在为师与俗世之人无甚牵连,只要不乱了大秩序,便无伤大雅。”语气沉了沉,“为师又怎会想到,你会无意闯入那个人的命劫之中,成为他命中的异数……他有他该顺应的天命,可惜他的天命里没有你,若有朝一日你动了他的命格,引来天罚,休说是尘世性命,恐怕连仙根也要被毁去。”
说着,抬起凉悠悠的手托起我的下巴,问我:“你还记不记得,为师说过,你喜欢谁都可以,唯独不可以喜欢他。”
由于他的语气过于郑重,我忍不住屏息看着他,他的气息落到我的脸上,惹的我微微发痒。
“他是仙界的九华仙尊,渡过这一世,便可圆满归位,你却不同,你若渡不得他的劫……”男子的那张脸在我的面前渐渐清晰起来,深幽的一双眼睛,似寒潭之水,“为师亦提醒过他,他如果想要保护你,便要有许多身不由己。”眸光冻结成冰,语气亦冷澈无比,“梨儿,他虽然已经很小心,却终究没有把你完整地送回为师手上。他辜负了为师,亦辜负了你。”
我虽然仍不明白他话里头的意思,也不知他所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心口却突然被扯得极疼,呼吸一下更比一下困难。
就在我接近窒息之际,他的手突然放开我,恢复之前的淡淡语调,有些冷漠地问我:“梨儿可想看一看,他此刻如何?”
不等我回答,便抬袖轻挥,在前方化出一座铜鉴来。
我虽然茫然,却乖乖地挪到铜鉴之前坐好,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才将目光投向铜鉴中映出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