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会儿那书法拿过来,好的话也就罢了,如果不佳的话,自己应该如何说辞,才能既不惹二位大人厌烦,又将这楚风说成一个不通事物、腹内草莽的无用郎呢?这尺度怕是要好好拿捏的,不能重了,否则二位大人不但会心里不舒服,也会惹得陆老先生不喜。
但该说的总要说,否则自己这一颗不上不下的心,悬在半空着实难受。就像是胸口里堵着一口气一般,不抒发出去,实在是不够舒爽的!
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也就罢了,之前吟出那样一首诗来,还不是在拍二位大人的马屁?一个溜须拍马的家伙而已,还真以为他要比我们这些鞍前马后的浊吏清高多少么!别的不说,单是这楚风衣冠禽兽的气度已经让人难受了!
是了……一会儿等这楚风将那诗拿来的时候,我只夸那诗作,顺带说上二位大人的治理有方。至于书法什么的,自然可以旁敲侧击的嘲笑几句。哈!让这少年郎也吃吃瘪,省着无端端养出这几分傲气来!这也是为这少年家着想了,如今他遇到自己,还只是被敲打敲打。若是日后还这样轻狂下去,难免就会得罪到他得罪不起的人,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他自己?
哈!我也算是当头一棒了,没准儿也积下了一场功德不是?
周府事心下有了计较,觉得神情分外舒爽,只等着出手一击了。
“陆老先生的同榜便是下官的前任,如今已经高迁昭文馆。那位大人实在是我辈楷模,治下一派清明,我们接任下来也是托了他的福气的……”
“陆老先生家学渊源,听说府内藏书已逾三万?真是羡煞人啊!我听人说有一本奇书,不知老先生家中是否有藏本……”
几人谈笑妍妍,来往间都是此类的话语。
楚风在旁磨墨时一一听了,不禁微微一笑。
墨磨好后,他并不急着动笔,而是将林升的整首《题临安邸》好生在心中盘桓了几遍,将整个人的心绪调整到相应的程度后,才拾笔、沾墨、落书。
这一首由他现在写来,调子自然与悲叹、痛心疾首无关,而是一味的承平与享受,甚至隐隐有些骄奢淫逸的味道才是最佳。正所谓“斗鸡走狗轻薄儿”,这是只有盛世华章之下才会产生的游手好闲的味道了。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杭州正是这样的繁华圣地,抬眼望去,此处有佳山,而佳山之后还有仙山,就算有一辈子的好韶光,又哪里能够轻易的游走赏玩的齐全。高楼之外仍有高楼,有的是背西风酒旗斜矗,有的是满楼红袖招,这样的盛情盛景、美酒美人,又哪里是一辈子能够品尝完全的。
西湖已经是西子的化身,而在湖中的画舫里,美人们又开始歌舞、开始笑意盈盈,这样的画面,从来不曾停歇,也永远都不会停歇。这就是西湖,洋溢着美人的西湖,湖水的波澜就如同美人的衣裳,层层叠叠的涤荡开去,在惊鸿一舞中明明波澜万千,却又悄无声息……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就是在这样美丽的地方,眼前包揽着这样美丽的人儿,天公又肯作美,将春日的暖风徐徐吹来,入得口鼻之后,便成为一坛陈酿,何处不动人,何处不醉人。
这样的景致、这样的风雅、这样的繁华,游人们那里还分得清这里到底是杭州城,还是汴梁城呢?
二十八个字,楚风挥笔,一蹴而就。
书罢,他看着纸上的字迹,不禁自嘲一笑。
同样的一首诗,写在南宋还是北宋,味道实在是差了太多。
同样是杭州城,同样是这样的春天。此诗中原本的悲凉与愤慨,当真会在几年之后就变为现实么?
就算是繁华虚化,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也实在太过令人感慨了。
楚风微微思付着,看着门外铺天盖地的春、光。
“看来楚郎君是写完了?快让我们来一饱眼福吧!”周府事开口,兴致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