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邵安在名利是非圈中混出的经验告诉他,越是这种时刻,越要沉住气,千万不可轻举妄动。所以他宁可呆在杭州隔岸观火,也绝不回京城争权夺利。
而晋王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直想让邵安回去踩廖老贼一脚,恨不能亲手剥其皮,啖其肉,替他母妃舅舅等人报仇。于是推了推邵安道:“你皱眉头做什么,难道不应该好好整治廖老贼么?最好能让皇兄将廖老贼杀了,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你也别太过乐观。朝堂之上瞬息万变,万一廖鸿煊还有后招呢?”邵安怕他白白欢喜一场,故而提醒一二。
而晋王却不领情,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廖老贼作恶多端,活该下狱。斩了才好呢。”
邵安心知晋王与廖鸿煊结仇皆因先帝时期夺嫡之争,便道:“自古夺嫡之争,向来惨烈。廖鸿煊也是身不由己……”
晋王愤怒打断道:“什么身不由己?难道就因为身不由己,竟要至我于死地?”
“成王败寇罢了。若是你舅舅得势,太子和廖鸿煊安有活路?”邵安向来反感永康末年的夺嫡党争,双方为问鼎皇位,不择手段,排除异己,将整个朝堂乃至天下弄得乌烟瘴气的。最后两败俱伤的结局,虽是意料之外,细想却在情理之中。
晋王听完邵安的一番评论,陡然暴怒:“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只会冷眼旁观,事后却在这里对当事者随意判别对错,你有什么资格置喙。”
邵安一惊,抬头看向晋王,见晋王两颊通红,目中含泪,悲怒异常。看他这般模样,邵安如鲠在喉,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批判的话了。
晋王想起舅舅临终时的情形,愈发悲痛,对邵安道:“你没有亲身经历过,哪里懂得我的切肤之痛?你最多是感慨一声,再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之词,或许心里还庆幸有此宫变。否则,五哥怎么能当上皇帝!”
“晋王!休要胡言……”邵安本要斥责,但似不忍心般咽下训斥的话;又抬起手想拍他的肩,可在离一寸距离之时却将手握拳,缓缓放下,终是没有触到。
其实晋王的话,如当头一棒,将他打醒。因为他的确是站在方寸之外,以局外人的身份看待那场宫变,甚至妄意揣测着,却根本没体会到晋王丧母丧舅的悲痛的心情。
晋王埋头哭了一会儿,转身跑出去了。邵安静静的坐在原地,坐了很久……
※※※※※
泰安三年,五月。丞相案结。廖鸿煊以结党营私,左右京察大计,动摇国本等罪名,抄家问斩,家眷流放黔州,太子|党人多被株连。至此,晋王党与太子|党人悉数被灭。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唯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廖鸿煊在临刑前,居然当众提出,要见邵安一面。
这要求离奇却不过分,皇帝思量再三,同意了他,急召邵安回京。
天牢一如既往的阴森诡异,邵安在狱卒的引领下,来到了关押廖鸿煊的囚室。邵安步入,屏退左右,看着在一盏孤灯旁闭目静思的曾经的天朝宰相。
那人靠在冰冷的墙上,身着一件宽大的布制囚服,虽然身陷囹圄,却依然保持着整洁的仪容。
廖鸿煊分明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却仍是双目紧闭。邵安鄙夷,都到这等凄凉田地,还不忘摆丞相的架子。可惜人之将死,也摆不了多少天了。
邵安淡漠的开口问道:“见家人了吗?”
廖鸿煊终于睁眼,见是邵安,冷笑一声,“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
邵安碰了个软钉子,也就不再废话,直问道:“你有什么遗言?”
“老夫在狱中多日,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输的如此惨。”廖鸿煊说到此时,眼神徒然闪现凶横的精光,抬手怒指邵安,“皆因为你!”
“丞相何出此言?在下可什么都没有做。”邵安皱眉,见廖鸿煊敌意明显的表露在脸上,心想自己怎么就惹到他了?弹劾他的是孙敕,关自己何事?
“你的确是什么都没做,但你重新回到皇帝身边,这比做一万件事,更起作用。”廖鸿煊缓缓放下手,目光复杂的看向邵安,才发现邵安看似温和的黑色眼睛里,藏了真正的骄傲和尖锐。
“老夫想起当年先帝在时,曾听闻安王身边有个书童,聪明过人,年少有为,极得安王赏识。我想那人就是你吧。”
邵安没想到廖鸿煊能猜中自己的身份,神色一凛,“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廖鸿煊一笑,不再深入此话题,转而高深莫测的说:“今上继位后,老夫仍能居相位两年有余,你可知其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