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赤姬也似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嗡嗡地不断低鸣着。她将赤姬握进掌心,似是抓着最后一根浮木,即使被赤姬的灵气刺得生痛,也没有放开一分。
世间的一切仿佛都远去了,她仿佛见到了与师父初见时的情景。
白衣入画,脸目天颜,他从天池尽头踩水而来,墨发及地,眉间一点朱砂似血鲜艳,一笑天地失色。
他说:“小姑娘,做吾之弟,护汝一生。”
眼前又是一阵混浊,似是有一个黑洞不断地吞噬,她的世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日子好像突然混乱起来,一时听不见任何声音,一时又嘈杂得刺耳。脑海中也一片混浊,一会儿像是回到了五百年前。
她似乎看见,幼时师父教她习术法的场景。他拿着长笛,使得灵动飘逸,她舞着扇子,笨拙得很。每每到不会的时候,师父就停下来手把手地纠正。有时她耍赖,不想学,扇子一扔,坐在地上哭得惊天动地。他便围着她团团转,抱着又是安抚又是叹气,还时不时地变些小玩意儿出来哄她。师父青丝如墨迤逦垂地,她总是趁师父劝她的时候,悄悄把他发丝打上一个又一个的结。
她又似乎看到了父君,抱着她站在天宫之巅,指着下界的芸芸众生道:音儿,总有一天,这三界众生,会将由你来统帅,身为公主切记以天下苍生为重,可不许再顽皮了。
场景变换,她又像是回到了人间的那些日子,无论她如何哀求,也不能阻止悲剧的发生。朝不保夕,流离失所,疾病缠身,生离死别,每一世都在上演,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她已苦得麻痹了。甚至在出生的第一刻便一心求死,只求一个解脱。可是结果却也只是从忘川河边走一遭,继续来过。
于是她希望可以忘记这累世的记忆,至少在苦难开始之前,她还能抱有希望。可是就连这一点,却也是奢求,无论她喝下多少忘川水孟婆汤,那些记忆仍是一世一世地留存在她的脑海中。
她耳边还回响着奈何桥前的孟婆,端着碗时的那声叹息。她一时不能分辨,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或者这全都是她这一世的苦难。死一次也就结束了,然后再从头开始。
有时也会有清醒的时刻,看到绿水守在她床前急得一脸的泪水。还有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弟,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清醒后,心底的愧疚足以将她吞噬,她不知道如何才能制止这种痛,只好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跪在浮云殿前,仿佛这样才能减轻那越来越空洞的心。
“尊主,您起来吧?已经跪了有十日了,再这么下去您会支撑不住的。”绿水在一旁焦急地劝着。
“……”她却全然没有反应。
“主上若是在,也不愿见您如此。”
“……”
“尊主!”
绿水长叹一声,她已经劝了很多次,天音却全然听不进去,仿佛神魂已经出了窍,再也收不回来。
“尊主已经跪了有十日,再这样下去身子铁定是受不了的。二皇子,求您帮我劝劝尊主吧?”绿水求助地看向一旁的灵乐。
灵乐瞅向那道纤细的身影,单薄得似是一阵风便可以吹走似的,明明已经支撑不下去,却仍是跪得笔直。他挥了挥手,示意绿水下去,自己却在天音旁边站定。
过了一会儿,天音只觉得旁边一道清风而过,接着一声闷响,天音旁边直直地跪下了一道身影。天音心头一惊,不禁转头看向旁边的灵乐,却见他已经紧挨着自己跪下,如她一般面向着浮云殿的方向。
见天音看过来,他也不解释,只是自顾自地跪着,似是要跟她耗到底一般。
天音紧了紧身侧的手,终是忍不住开口:“为何?”大病初愈加上十多天未曾开口,她的声音沙哑得辨不清。
可灵乐听清了,却只是回她一个清风般的笑容,指了指浮云殿道:“我也是师父的徒弟,师姐都跪了,我做师弟的站在一旁看着,岂不是大逆不道。”
天音脸色沉了沉,心底却是如刀割一般剧痛:“你不明白!”他不明白,她才是害死师父的罪魁祸首,她这样做不是为了尽孝而是为了赎罪。
“可我却明白,师父他是真心疼师姐的!”灵乐缓声道,“师姐可知道师父出关后对我说了什么吗?”
天音疑惑地回头。
“他说自己最庆幸的是能收师姐为徒。”
“……”
“他说无论别人如何说,天音是他缘德的徒弟,以前是永远都是。”
“……”
“他说让我告诉你,不能护你一生,是师父的食言。”
“……”
“他说若是你回来,让我好生护着师姐。他走了,师姐在这个世上,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语落,她已是泪如雨下。师父在最后一刻还替她打算,可是自己却从未替他想过半分。
灵乐不由得抬手帮她拭去眼角的泪迹:“所以……被师父如此看重的师姐,若是因为长跪而病倒的话,师父肯定会走得不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