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言从来不觉得李凤宁是个蠢笨的人,但是在最近一个月里,他觉得自己似乎小看了她的聪明。
从十二岁被继母卖到青楼之后,一直到一个月之前,别人看他的眼神无非两种。有些女人垂涎他的身体,而其余的女人和全部的男人都只会把他当成一种污秽到看一眼都能脏了眼睛的存在。他在青楼是这样,他自赎己身做了青楼鸨父是这样,他进了魏王府之后还是这样。
他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毕竟那是一段他自己都无法否认的污点。但是李凤宁却轻轻易易的,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扭转了这种局面。
所用的,只是让他“写书信”。
在总管一次又一次从他手里接过提醒的字条,在管事小心翼翼向他求问李凤宁的喜好,在碧叶都要跟他商量李凤宁的穿着吃用时,所有的人都开始慢慢收敛她们眼里的轻蔑。就在梓言在他贴身小厮的表情里解读出“恭敬”这个词来的时候,他只是再一次庆幸自己没有错过李凤宁。
不因为她姓李,不因为她富贵,只因为她从来没把他当成附庸,因为她把他放在心里。
三月初三,上巳节。
民间百姓在上巳祈求身体康健、子息不亏,皇家则会祈求谷物丰茂,所以是个就连官衙都要休息一日的重要节日。梓言如今还年轻,对于健康虽没什么执念,可到底是年中唯一一个可以正大光明出去踏青赏春的日子,所以今天也早早地起了身,打扮停当之后陪着李凤宁用过早膳,然后便到门口准备坐马车去往曲江池。
“府里虽不可缺了人,今日却也不必太严苛了。”皇女府的门口,梓言看着临上车的李凤宁对着总管程颛吩咐,“可以轮班的就轮班,实在不能的,换成别的日子休息也好。”
程颛自然躬身答应。
再然后,就该出发了。
府里一共两辆马车。一辆自是皇女专用的,不止比寻常马车大了好几圈不止,车身外头还有凤纹、金铃一类,一看就知道非同寻常。这辆车若是李凤宁之外的人敢偷用,抓到了之后就是直接下狱流放,而李凤宁也会被御史参上一本。梓言虽知道李凤宁不会介意他去,可他一不想这么明晃晃地招人闲话,二也是不想看见李凤宁和随儿在一起的画面,于是便走向后头一辆。
可他才走了几步,就听李凤宁在前头叫他,“梓言,过来跟我一起。”
诧异间梓言下意识去看随儿。
这个平常天真憨然的孩子,此时却微低着脑袋,脸上一抹淡淡的红晕,就算听到李凤宁这么说了他也只是抿了下唇,却始终没有抬头朝李凤宁的方向看。
这种羞涩难言的样子……
梓言心里“咯噔”了一下。
难道……
他无法克制地转头去看李凤宁。她显然就是看到了随儿的这种反应才特意叫他上车的,此时果然脸色不太好看。
第一次能够以平常人家过上巳节的雀跃与欣喜,瞬间就淡了下去。
梓言默默地跟着李凤宁上了马车。
车内自然宽敞,除了雕着各种花草纹的暗格抽屉、蔺草席下垫着足够软的褥子之外,还有一张活动的桌板。两人坐定后,梓言敲了敲车板,外头车妇打马起行。
李凤宁像是十分困倦似的,懒懒地斜倚在扶枕上闭目养神。
梓言自然而然地膝行几步过去,伸手在她额头两侧轻揉着,“昨天……”梓言轻轻地问,“没睡好吗?”
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出来,但是他总觉得自己的声音特别艰涩。
“军器监那些破烂卖不出去……”李凤宁轻叹了口气,睁开那双疲惫的眼睛。
军器监?
梓言自然知道李凤宁自二月初一上任以来,经常会抱着一大捆书簿回来看到深夜。
那么,昨天晚上也是?
“慢慢想,总会有些办法的。”梓言又不懂这些,只能拿些不疼不痒的话来说了。
“嗯。”李凤宁应了声。
然后她的目光突然在梓言头上停了会。微微挑起眉后,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仔仔细细地看起他来。从发饰到耳饰,唇脂,乃至于衣裙。
怎么了?
梓言眨了眨眼。
他虽不年轻了,却是第一回过上巳,于是衣裳首饰都是花了很多心思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