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是女儿尊贵些。
也所以,不是没有人在随儿的耳边说过,“如果你是女孩儿,你娘不会把你送人”。随儿一直都知道,娘、阿爹、姐姐都是疼他的。但是如果要回想起任何有关“相处”的记忆,所有的画面与声音里却只剩下李凤宁。
别人说,九品和亲王之女虽然没法比,但是他姐姐好赖也是个官了,何苦让他留在别人身边做小厮?说这话的人从来也不知道,或者该说根本无法想象,五岁以前的每一餐都是李凤宁抱他在怀里,一口一口喂他吃饭。
他跌倒之后,抬起头一定会看到她伸过来的手;他还没觉得冷,她就拿来了厚衣裳;她说绣花伤眼睛所以不许学;他喜欢算学,她就给他几间铺子来管。
所以,随儿早就习惯了,开心了,难过了,生气了,伤心了,无论发生什么他总是第一个想到李凤宁。
而她也永远都在那里。
只要他回过头,他就能看见她的微笑。她清脆的声音,她温柔的话语,她温暖的怀抱,也一直都在那里,无论他想要多少都能轻易得到。
对随儿来说,李凤宁不是“一个重要的人”,她从来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他不去没有李凤宁的地方,他也无法在没有李凤宁的地方生活。
从来,就只是那么简单而已。
但是有一天,她问他要不要嫁给她。
她如果说“嫁给我”,那么随儿也只会回给她一声“哦”。
但是她问了,就代表她认为他需要思考并且做出选择。而既然她认为他应该思考,那么他就必须自己去把这件事想明白。
但是……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其中的区别。
嫁,李凤宁也不可能待他比现在还好。或者该说,随儿根本无法想象,比现在更好是个什么样子。他的吃用,包括他住的院子都不会有任何差别。
唯一的区别,随儿想来想去,就只能在于太庙里的那本族谱了。他若嫁给李凤宁,他的名字会变成“范氏”,跟在李凤宁的后面。
但事实上,名字不写进去李凤宁也疼了他十来年了。若有朝一日李凤宁开始讨厌他了,把他的名字写哪里都没有用。
所以,到底……
随儿先用一个手势让守门的小厮噤声,然后做贼似的推开门,再然后蹑手蹑脚走进北书房里屋。
还没到她该起身的时辰,屋子里自然黑漆漆的一片。随儿不敢弄出什么光亮,只凭着记忆估摸着家具的位置,朝床边走去。
所幸床尾嵌了一串夜明珠,让随儿不至于蹲在床边也什么都看不清。在荧荧幽光里,李凤宁的睡颜看上去十分宁静。随儿不由伸手挑起一缕碎发,然后露出仿佛玉石一样的脸颊。
夜明珠还不至于亮到连睫毛都能看清,又因她侧睡着,半张脸都淹没在黑暗里。鼻梁倒是够挺,但是怎么都不够她的嘴唇能吸引注意。
她的唇是……
很软很软的。
但是……
随儿压低眉,不解地眨了下眼。脸颊亲上去就比较嫩比较有弹性,嘴唇亲上去就比较软。
但是除了这些之外,亲脸跟亲嘴有什么区别?
随儿从她的脸,摸到她的唇。
或许……
再试试?
随儿低下头,凑近过去。
先用嘴唇蹭蹭。
果然跟上次一样软软的。
随儿下意识咧嘴一笑。
再亲一次?
随儿正待再次低头去亲她的时候,谁想李凤宁竟然睁开了眼睛。
随儿被抓了个现行却连一丝尴尬也没有。他咧开嘴,对她笑,“小姐早。”
当最初的迷蒙散去后,李凤宁那双本来就黑的眼睛,仿佛吸纳了屋子里的黑暗,居然眨也不眨地盯着随儿,用一种随儿觉得更像是“饥饿”的眼神看着他。不知为什么随儿心里掠过一阵细微的紧张,但是在他自己都没有能分辨明白的时候,李凤宁颓然长叹了一口气,抬手遮住眼睛从侧躺变成了仰卧,“你进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