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章沉着脸,一路向账房快步走去。
李凤宁奉旨协理节贡,就像在魏王府里刮起一阵强风。她日日早出晚归所以浑然不觉,整个府邸之中气氛陡然一变。魏王李端虽然木这个脸说担心,但是略亲近些的都能看出来她是在高兴。她这头一高兴,西苑那头就浑身不舒服了。斥责小厮,打烂东西,每日都能听到那里闹腾个不停。
总算李端斥责了几句后,西苑稍稍消停了几日。接下来连着几日,都有陌生人鬼鬼祟祟地出入西苑,宋章正暗自忧心,果不其然传来李凤宁受伤入东宫的消息。
不说看着长大,宋章好歹也认识李鸾仪也有八年了。她没有欢天喜地大肆庆贺,绝不是因为她们之间还要什么姊妹情分。所以即便宋章没有实据,她也能断定李鸾仪肯定脱不了干系。
但她能做什么呢?
她一介王府长史,李端再赏识她,她再忧心王府的将来,也轮不到她对魏王说三道四。怎么教女儿,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
李凤宁伤愈回府,直接便回了东苑,轻易都不见出门的。但是她安安静静,不代表别的地方就毫无反应。自她踏进王府大门的次日起,两日内雪片似地来了有十来份的礼物,又都是六部尚书一类的高官,着实让府里窃窃私语了好一阵。这礼单当然是冲着魏王大小姐,或者说冲着大小姐她亲娘送的,但若是平常只说过一两句话,与李凤宁不够熟悉的此时就是想送礼也不能送。
凡是有“官”字沾边的,都是宋章的事务。送礼也没亲自送的,重视些的叫晚辈,平常些的遣管家,反正都是宋章出的面。她一通昏天黑地忙下来,这才听说府里又出了事。
李凤宁还没回来的时候,宫里传召李端进过一回。圣人与魏王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只知道她黑了一路的脸,踏进家门头一句话就禁了李鸾仪的足,而且是任她爹杨氏如何抹眼泪都不收成命。
宋章自然明白是事发了。
一来人家管教女儿轮不到她置喙,二来,就算她有说话的余地,她也不觉得区区禁足算什么大事,所以连连推拒了几回杨氏说情的请托。杨氏眼里的怨恨她倒是看得明白,但是魏王还没有昏庸到让她需要担心一个后院男人的地步。
她不想惹麻烦,也要看麻烦愿不愿意放过她。
在燕州被人捧了十六年的李鸾仪,显然还没明白过来这里是京师。她倒是没敢跟她亲娘叫板,转头就折磨起周围人来。成日要这要那,奇货异宝珍馐佳肴不一而足,稍有不顺意的就打打骂骂。燕州王府还好,偏这里京师王府早就习惯了李凤宁的省事,再加上杨氏的枕头风一吹,一时间整个魏王府都人仰马翻怨声载道。
偏偏在这个时候,东苑也开始动了。
宋章不明白为什么王府总管关知格会以为东苑能听她的劝。但是隐约知道一点内情的她,总是克制不住去想一件事。
要是,李凤宁也知道了呢?
旁人看李凤宁清隽聪敏、疏朗豁达,但宋章却能感觉到那一点深藏在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她要是知道是谁在背后这么害她……
深深的忧虑将宋章吞噬下去,让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为什么到现在还没送来?”
脚还没跨进账房,宋章就听到里面传出来一道清亮里略带稚嫩的声音。
“新做的东西总要时间,哪能说有就有。”这个带着几分轻视的声音属于王府总管关知格,“大小姐那边一定尽快送去。”
“时间?我看是没银子了吧。”清亮的声音冷笑一声,“西苑那里的夏衫,四条腰带的金线就用掉三两四钱。她整年的份例都不够那几件衣服的,你们又不肯把吃进嘴里的吐出来,就把主意打到了东苑那头。”
“你胡说什么!”关知格恼羞成怒了,“不要以为你在大小姐身边——”
“去年腊八,一百五十四两。”宋章踏进房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那个声音清亮的少年冷冷地报出这么一个数字,“十年以来,你们每个人拿了多少,几时拿的,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关知格在错愕之后,一张涨成猪肝颜色,只狠狠盯着眼前的少年,竟是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阿范。”话说到这里,宋章是想不出声都不行了。
背对着门口的少年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怒气腾腾的脸。他见是宋章才缓下几分,对着她膝盖一弯:“宋长史。”
一般入府做了下人的总会由主人改个名字,但是眼前这个少年却仍然沿用本名范随。宋章不好像李凤宁那么直接叫他随儿,只能叫他阿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