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还指望你替我留意另一边呢,瑟茜小邋遢鬼(Cessymessylittlemissy)。”门外已经有人在砸门,她将一条毛巾扔给我,“去洗把脸。”
我们在操作舱被装配好。
脊髓夹纹丝合缝地嵌入作战服,它刚从装满生理盐水的容器中取出,作为机甲电脑读取我脑电波的媒介,而我完成扫描的外置大脑——意识复制体——正显示在任务指挥室的全息屏幕上以供技术人员监控。我竭力不去回想起“缸中之脑”的概念,将身体上的寒战控制在咬紧的牙关里。
我扭头去找母亲,猝不及防一段段甜腻的记忆在眼前闪过,我再次被迫见证她和父亲的爱情全程,“哎呀,妈——”
“抱歉。”她的声音轻快,改成我蹒跚学步和各种糗事的记忆片段播放。
“妈!”我抱怨道,但在和她交织起的记忆网中被抚平焦躁和不安,我的脚底和指尖开始慢慢回温。
“狩猎快乐,孩子。”她对我眨眨眼,头盔模糊了她的面容,但她的决心无需勾勒,继电凝胶下降后,母亲那双锐利的眼眸和她的思想再清楚不过。
神经搭桥成功。
操作舱下降,连同我们送入机甲舱中。及膝的冰冷海水中,我们活动起金属手臂进行简单的热身。庞斯链接正常。
于是我们转身向大海深处走去。
……
每当我认为指挥室里的那些人黔驴技穷时,他们总能再次创意命名。穿过恐怖森林的毒雾毫发无伤甚至将其化为己用,“黑巫婆”崎岖不平的皮肤和狰狞可怖的外形也确实像刻板形象中的女巫。
毒雾腐蚀掉了母亲那侧的机甲外壳,怪兽冲击造成的颠簸也令她那边的仪器短路、火花四溅。母亲的状态不对。她迷失在自己的思想中,面上不合时宜地浮现出笑容,我的脑神经颤栗起来,身体因为不兼容也为之一震。
“稳定住,妈——斯洛恩!”她涣散的意识从我脑中抽离,我甚至来不及望她一眼,便感觉到被怪兽抵住腰部撞飞出去,我躺在一座至少五十层高的大厦的断壁残垣中,浑身上下都像被碾过一遍,我脑海中最后一丝她的痕迹也消逝了。
怪兽的半个身子被我们发射出去的□□腐蚀掉了,却生命力顽固得像只超大号海陆双栖蟑螂,它破裂的毒囊不知收敛地毁坏所有人类造物,我隐约听到了战斗机的声音,但知道即便他们加入也束手无策,反而白添幽魂。但是在它和东京最后的防御线之间还有一个我。
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避难所的人们和身边的母亲加入战争消耗品的行列,这个决定并不难做出,我在操作板上点了几下,即便知道她听不见也像在安慰自己地表示,“我就说总住在一起容易产生龃龉吧?从前的老房子、学院和基地的宿舍、机甲操作舱里……看样子我就要从这里全权接管了,老妈。”
冰冷的机械音提示我更改生效,“链接调整中,重新适配……”
大脑过载的后果立刻体现出来,仿佛有从下颚向上直捣天灵盖的一拳,增高的眼压模糊了我的视野,但在肌肉记忆下我已经近距离用等离子炮轰烂了怪兽的毒囊,太近了,我几乎能嗅到它口中死亡的味道——更可能是某种菌群。我的大脑依然在被撕扯着,但澎湃的血液可以暂时压过心率的不平,一股温热的液体从我鼻子里流出来,很快浸湿了下巴,我把它看作一个征兆:闭紧嘴巴、全力以赴。
我发射了最后一排□□,今年的烟火大会提前了,怪兽贱人,我姑娘名字里的“星群”可是实至名归。也有星星落在我的视网膜上,我只管用尽弹药、将最后的冷兵器也使用得卷刃。怪兽悄无声息了好一会儿,我的脑袋才处理并理解了这一信息,恍然大悟似的拖着剩余的残破机甲向空旷地带走去,防止造成更多的连带伤害,也给搜救队省些时间。
一架直升飞机从我眼前划过,坠毁一般的错觉缘于我倾倒的视线——不过十几步我便狼狈地双膝跪地,再也控制不住身体的任何部位缓缓倒下。天空的颜色清洗了我眼前的血幕,我的大脑也终于安静下来,意识到机舱内的人为何眼熟。
“独自一人驾驶机甲并成功歼灭怪兽,在你之前只有阿尔弗雷德做到过……你还好吗,瑟莱斯特?”布鲁斯·韦恩,战争债券的门面,美国政府的金童,正在东京游说不同团体和组织加入抵抗阵营的社会活动家……西装半点褶皱也无、连头发丝都一丝不茍地待在应该在的位置上的人,有胆子问刚被搭救出来的我这个问题。
“好极了。”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只是饿得不行,必要情况下我会啃你充饥。”
“看来我得确保这件事不会发生。”他紧张个什么劲儿?又不是说我真会吃掉他。“东京还有为数不多的最后几家麦当劳,需要我替你打包……”
我盯着起了喧嚣的那片地方,很快什么也顾不上了,将急救毯从肩头上一掀——他是说“麦当劳”吗?——就朝包围圈的中心点挤去。是母亲。
“对不起。”急救人员将她放在担架上,她死死地攥住我的虎口,酸麻从手上也从我心底一点点漫上来。
她脸上的血迹被大颗涌出的眼泪冲刷掉了一部分,医生急着监控她的各项体征数字,旁边时不时响起发现生还者的吵闹,但她眼中的情绪让周围的一切变得安静,令我心神不宁。
……
“对不起。”她再次说道,在直升机坪的边缘,尚未开发的海崖之上。她张开双臂,不知道是要给我一个拥抱还是就此情愿被钉上十字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