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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迪克。”我卸掉脚上的高跟鞋,迪克在前座边打电话边含糊地应了一声,正好提醒了我,“记着替我向塔利亚·奥·古致电感谢她上周的午餐邀约。”
上午的日程里最重要的一项是和工会代表会面,我又翻了一遍资料,“你觉得他们会支持我吗?”
迪克一点也不担心,手上还匆匆记着东西,“为什么不呢?你在哥谭从来都具有影响力,眼下相较竞选对手你也是炙手可热,支持你也对他们的形象有好处,借着有你做盟友的风向盖住一些不那么光彩的历史……亚裔劳工什么的①。”
充沛的日光里车窗只隐隐照出我的面庞来,那双遗传自我母亲的眼睛最为醒目,我摸了摸脸,深表赞同:“便宜他们了。”
一张便贴纸被他反手一下子贴在了我膝头的文件夹上,“募捐会,今天晚上七点,不能再拖了。希望你昨晚休息好了。”
“还是老样子,怪兽在我的梦境疆域推平一半,我驾驶着机甲跳出来,另一半在战斗中也毁于一旦。”
“这是个否定回答吗?”
“恰恰相反。我的身体和头脑很习惯梦境的发展。”我兴致昂扬地将胳膊搭在他座椅的靠背上,认为他的沉默难以忍耐,“你知道吗?我倒是用了更长时间习惯防空警报的缺失和日复一日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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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没人知道严冬已至。
经济正在复苏,环境保护循序进行,全球化趋势日益增长,历史学家认为人类正处于有史以来最和平的阶段,地缘政治受益于平稳的局势同样走保守道路。
一个种族的溃败总是从内部开始的。不同分支、不同的研究方式,这是社会学学者的普遍共识。我们最大的敌人是我们自己,多么具有哲学色彩的一个悖论议题,千百年来的历史似乎也证明确实如此。但当怪兽出现时,没人会为我们并非是自取灭亡而松一口气。
历史充斥着偶然,从偶然间的直立行走到根本区别于猿类,从第一批清教徒踏上美洲大陆的土地到一天内可以穿行过数个大陆大洋,从对宇宙智慧生物的种种幻想到太平洋最深处撕开的虫洞将怪物种族引入我们的世界,事情的发展往往与想象大相径庭。
2013年8月10日——入侵日(“K-Day”),或者委婉的称呼“首次接触日”——第一个怪兽“入侵者”在旧金山登陆,坦克、战斗机、导弹,美国首次在本土动用核弹,战区蔓延了35公里,狂轰滥炸六天后才将它杀死,范围内的三座城市毁于一旦,从此再也没能重建起来。
六个月后,第二波攻击发生在马尼拉;四个月后,第三波,墨西哥;三个月后,悉尼。超常规量的武装火力可以击败怪兽,但代价是什么?攻击中的直接连带伤害以外,怪兽喷洒的酸性血液“怪兽蓝”引发一种特殊的中毒现象,地球的所有物种都不能免疫,海洋土壤大气都受到污染,它们本身就是一枚脏弹,似乎就是为了毁灭我们出现。
K-Day一周年之际,我们俨然成为自己世界的难民,家园和希望被粉碎彻底,世界上绝大部分国家宣布进入战时状态。
但我们有着充分的“适者生存”经验。
同年,环太平洋联合军防部队(PPDC)以香港为总部建立,吸纳接收了21个成员国,以整个环太平洋地区为防御体系;以遏制、打击、消除怪兽威胁,确保全人类免受灭绝为共同目标——你在宣传册上反复看到它、新闻和流言里一遍遍地听到它,直到你真的相信我们可以做到。
“猎人计划”也横空出世,被证明可行性后得到全力支持,九个月后,第一部战甲“格斗者育空”在温哥华成功杀死怪兽“卡洛夫”。庆祝的游行持续了数日,资金源源不断地涌进PPDC,但我们永远需要更多,因为机甲的造价是以百亿为单位的天文数字,尚不包括后期保养维修和培养驾驶员的学院经费。
我们开始获胜了,但一场场战斗后我们从未得到赢家的待遇。我们不再抬头仰望星空,好奇浩瀚的宇宙中有无同伴,不能再清楚不同种族的来者不善;我们将头深深埋下,备受污染的水域只能艰难映照出我们影子的轮廓,但随时可能显示出又一场袭击的前兆波动;我们不再大笑大哭,因为情绪是危险和不必要的,会让我们忽视政府政策的变动并错过物价飞涨的征兆,即便如此,保全自己的生活依然是种奢望。
曾几何时,相同的绝望也笼罩在我们的头顶。
双子塔轰然倒塌的那天,母亲因惊悸提前预产期一周生下了我。我的父亲本应从香港飞来探望我们,但你会惊讶于攻击中的连带伤害可以将事情的发展同时引向生死两边。通信恢复后,她因悲怆和大出血重新陷入昏迷四小时之久,醒来便推翻了之前和我父亲商定好的所有姓名选项,终于将我抱在臂弯里后,她为我取名瑟莱斯特。
天空之女,天堂庇佑着我,我是属于云端之上的。不再战战兢兢地时刻感受脚下的异动,不再畏畏缩缩地将头上的一只鸟看作威胁,我可以别无顾虑地将整个天空承装进眼中,她希望有一天我能拥有她过去的生活。
而怪兽威胁解除后的第十年,我似乎真的如她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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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面很顺利,我与工会代表在门口作别,正准备迎接等待的媒体时却遇上一个不速来客。他发须皆白,胸口挂满勋章,散发出那种让人略感不自在的威严。
隶属PPDC的数年和许多人打过交道,我能判断出来相同的制服下是谁徒有虚表又是谁实至名归。他是哪种就很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