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三个多月,我们买在“阳光水岸”小区的房子终于装修好了,这期间文琴每天去装修市场跑材料买家具,十分辛苦,人都黑瘦了一圈,看着我心疼。但我们的新家终于可以入住了。那天我们从我住了三四年的破宿舍里搬家,到了新房子里,一大堆东西还没整理,我和文琴就在新房子里亲热了一番。
“我们有新房子住了!”文琴搂着我的脖子,给我好一顿亲。我心里也美滋滋的,是啊,在C市我们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虽然身上背负了几十万的贷款,但贷款是可以慢慢还的,何况我们两人的公积金加起来,一个月还款也差不了多少。以后生活会有一些压力,但毕竟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
房子好了,我们的婚礼也被摆上了日程。我和文琴一致同意一切从简,我们也没那个精力和财力来瞎折腾。在C市我们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只有一帮研究生的同学,婚礼那天总共摆了六桌,有三桌是我的研究生同学。他们都羡慕我娶了文琴这么好的老婆,嚷嚷着灌我的酒。
阿松也带着老婆来了,这家伙一段时间不见,身子有点发福了,脑门子也亮光光的,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托他老丈人的福,这两年他在仕途上飞速进步,现在刚升任省委宣传部文艺处的处长了,是正处级干部了,以后要是外派下面县市的话,那就是地方的领导了。阿松人长得帅,能力强,又有一个当副厅长的老丈人给撑着腰,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
“阿松,你现在是省领导了,还和我在一条线上,以后要多罩着我啊。”我拍了一下阿松的肩膀,打趣地说道。
“什么省领导啊,也就一个干活的,现在当了文艺处的处长,每天忙得像一个陀螺。”阿松的脸喝红了,有点醉眼朦胧,他搂着我的肩膀说,“不过,咱们是兄弟,以后只要我能帮上你的地方,你吱一声就行。”
我心里一暖,阿松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够哥们,没有摆什么架子,在同学中他算是混得最好的,年纪轻轻已是正处,以后前途无量。其他进了官场的同学混得好的,李伟东已当上了省委办公厅副主任,在F市委组织部供职的孙然已升为市委办秘书一处处长。长相平平但很好学的钱娟娟已是上海某大学的副教授了,经常各地做讲座,正在往知名学者教授的路子上发展。去了耀成集团的张浩也担任了一个子公司的副总,开着宝马过来的。法学专业出身的李牧在N城的晚报当了一段时间的记者,后来出来去当了律师,现在不仅腰包赚得鼓鼓的,还是很多家单位的法律顾问,经常去讲课什么的,也算混得风生水起。但混得差的也有,比如彭炜读研究生的时候性格就很木讷,现在还在E市的工商局里当着一个默默无闻的科员,女朋友都没找到,不会拍马屁,也没有任何背景关系,估计这辈子很难有什么作为了。研究生毕业之后,同学们有的就没再见过面,这一见了当然免不了问长问短,互相之间也有个比较,混的好的,洋洋自得之情,虽极力掩饰,还是泄露在外面。混得差的,灰头土脸,只顾喝闷酒,话都懒得多说几句,时不时还会向那些志得意满的家伙投去几个冷眼。人是会变的,社会是一个大熔炉,我们这些当初称兄道弟的研究生同学,现在有的可能就越走越远了。
婚礼简单而热闹,我请了朱必达来做证婚人,他气场挺强的,把我狠狠地表扬了一番,我第一次发现朱必达原来还这么洒脱。文琴看着我,幸福地笑了,单位领导这么夸我,她心里能不美吗?单位除了小戴其他人都没叫,怕他们出份子,另外心里还是有几分顾忌,也不知道都该叫谁。小戴是带了老婆何晶来的,他们五一的时候办了婚礼,修成了正果。市人大的小莫我也请来了,我们一直是哥们,他到现在女朋友还没着落,总是高不成低不就,安排相亲的次数也不少了,但愣是没成。有的是他看不上人家,更多的是人家看不上他,嫌他个子矮,人太木讷。我催促他好多回,差不多就行了,别太挑剔了,年龄一晃也不小了,而且他的爸妈都很着急,尤其是他那个老妈一心想抱孙子,每次电话里都催小莫抓紧找女朋友,听说最近直接来C城督战了,弄得小莫郁闷无比。
晚上我在小南街的状元楼上又摆了一桌,招待阿松几个留下来的研究生同学。留下来的几个和我的关系都很铁,大家也不管我是什么新郎官了,往死里灌我的酒,我只好向老同学们连连告饶。座中有我们当时研究生班的班长姜海波,与阿松完全是另一种风格,他一副儒雅的学者之风,当初毕业大家都争相进了官场,只有他留在了N大攻读了同一专业的博士,现在毕业了分在上海一所高校任教,他的理想就是做一个博古通今的教授。
“班长,还是你好,当个教授研究学问多自在啊。”我和班长碰了一杯酒,一扬脖子喝了下去。我抹了一下嘴唇说,“在官场太消磨人的意志了,整天勾心斗角的,实在没什么意思,我早就想打退堂鼓了。”
“兄弟,你可千万别学我。”姜海波笑笑说,“我就一个书呆子,最大的爱好就是钻故纸堆。人不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嘛,说的就是我这类人。你们在官场都做得风生水起,都有了一定官职,未来不可限量啊。”
我拍拍班长的肩膀,对他说:“什么风水水起啊,我们好歹也是N大的研究生,可到现在就混了副科,在官场级别是唯一衡量你成功与否的标准,像我这样的,就是失败,何况我一无背景二无金钱,想再往上走比登天还难。哪像阿松啊,有一个当了副厅的老丈人,大树底下好乘凉,现在都是正处了。”
“金处长,你现在是官场红人了,以后要把我们这帮兄弟往上拉拉啊。”姜海波听我这么说,就将目光投向了阿松。
阿松大名叫金裕松。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老婆小薇暂且不在身边,阿松开始倒苦水:“班长,你们看我表面光鲜,其实我心里苦啊,我在家里没有地位,什么都是老婆说了算,生个儿子还要跟他们家姓,我那在农村的父母敢怒而不敢言,我期待什么时候能把这口恶气给出了。”
同学们都有点发怔,原来阿松也有苦衷啊。想想也是,他一个农村里奋斗出来的学子,在N城官场立足,幸运地找到了一个官至副厅级的老丈人,别人以为他做了乘龙快婿,从此平步青云,再无忧虑。殊不知高处不胜寒,他奋斗到今天这个层次,肯定也付出了一般人难以想象的代价。我曾阿松听说,他并不怎么爱他的老婆,当时追求他的女孩子很多,其中不乏年轻貌美的,但阿松为了前途考虑选择了现在的老婆,仕途上是比别人走了捷径,但婚姻上却并不幸福,尤其是婚后,他那个老婆性格乖张,脾气越来越坏,对阿松管得很严,晚上根本不允许他出去应酬,出差在外则要随时报告行踪,阿松稍有反抗,她就立马将状告到老爷子那里去,老爷子肯定给阿松一番电话,语气很是凌厉,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阿松只好忍气吞声,这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喝完酒,我安排几个老同学去去良子足浴店洗脚。我和阿松挨在一起,聊了很多。我把我目前的处境跟阿松说了一番。阿松对我说,我的确不能再消极被动了,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在局里站稳脚跟,再一步一步往上走,在官场上只有掌握主动才能跳出受人欺压的怪圈,否则会处处被动,有受不尽的窝囊气。阿松特别分析我处的局面比较复杂,尤其要当心那个叫汪昭的,这是一个小人,要多加提防,否则一不小就会中他的暗箭。其实这种人很好对付,那就是永远比他快一步。阿松说到他这次竞选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处长的时候,也遭到了竞争对手的暗算,是外宣处的一个副处长,背后向领导打了他的小报告,幸亏他那个副厅长老丈人从中斡旋,这才涉险过关。官场上小人是很多的,不要指望在同事里交到朋友,因为同事的关系很特别,一个位子空出来了,你上了,他就上不了,所以一般都是你死我活,关键的时候踩你一脚,而不会去拉你一把的。
阿松的话让我心寒,这机关里看似平平静静的,但其实每天都暗流涌动,各种勾心斗角都是在平静的表象下进行的。阿松在省级机关,层面高,经历的事情肯定比我要多得多,看到的和听到的肯定也跟我不一样。我们虽然是一个班级读研究生的,但现在从行政级别上来说我们已是天壤之别,他跟我们陈局长是一个级别了。我有点后悔当初没有留在省级机关,其实那时候我也有机会的,但没有好好把握。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唯一能把握的是,机会还有的,如果从现在开始振作精神,我相信还是能有一番作为的。
“你是N大的研究生啊,到了C城这个小地方还不是游刃有余啊。”阿松歪过头看着我说道,“你刚才说的朱局,这个人你要好好跟他搞好关系,以后他会帮你的。还有你那个同门师兄,市委常委、宣传部长,这个关系你要用,别再耽误了。我呢,下次来你们这里调研,我会跟你们这边相关领导打打招呼的,希望在仕途上助你一臂之力。反正咱们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阿松的话说得我心里暖乎乎的,我忽然感觉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还是有不少盟友的。原来我并不在意这些,做事只是书生意气,以为只要把领导布置的事情做好就行了,但事实证明,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早晚会被官场淘汰。我不想做一个被人鄙视和抛弃的书呆子,我和文琴已正式结婚了,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我要担起对这个家庭的职责。另外,还有一个小莲,她那么信赖我,她的冤屈还没有得到洗雪,我只有变得强大起来,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洗好脚出来,和几个研究生同学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我的心似乎踏实了许多。夜未央,路正长,我抬头看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默默地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