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陵替他解了外袍,侧身搭在紫檀木架子上。
他里头只穿着单薄一身白绫中衣。
她抱了他要更换的石青色银龙纹锦袍来,不经意地,望到即墨浔单薄里衣朦胧衬出的宽肩窄腰挺拔身形,耳根又泛起红。
他大约没有察觉到她目光落在他下腹往下。少年人血气方刚,晨起时有些反应也实属正常。况且他一向节制女色。
稚陵只看了一眼,就挪开目光,不好再盯着他瞧,心跳却加快了许多。她小心替他穿上两袖,理好衣袍合拢,细细地将系带挽了个漂亮的结。
她斟酌着道:“今日不朝,陛下穿石青锦袍,不如束银白锦帛的腰带?”
他淡淡说:“嗯,随你。”
稚陵也不知他觉得好还是不好,不过他对穿什么衣裳,向来也并不如她在意,许多时候,都是她来操持挑选。
这令她也暗自欢喜过,想来寻常人家的夫妻,早上也是这般相处。
她取来了银帛腰带,探手替他围上时,与即墨浔贴得极近,额头几乎要抵到他的胸膛上,呼吸间,是即墨浔周身熏的淡淡龙涎香气,令她几乎呼吸不过来了。
她扣上腰带,垂着眼,目光却还不由自主盯着他那儿。
往常总听宫中侍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女人若要博得丈夫的欢心,那件事上,得费些心思。她犹豫之际,探出的手指若即若离地碰到,便是一瞬间,眼前的帝王仿佛通身一僵,紧接着他冷冷道:“裴婕妤。”
稚陵被他这样冷冽的嗓音惊到,他一贯是唤她的名字,若连姓带位份地唤她,已是薄怒不喜。
她强自镇定,收回了手,缓缓抬起眼睛,装出从容不迫的神态来,轻声说:“陛下?”
即墨浔冷冷拂开她的手,径直转了身,自己理了理衣领,嗓音寡薄冷淡:“往后不必再来了。”
稚陵脸色雪白,惊惶不已,立即跪在他脚边:“陛下!臣妾……臣妾若做错什么,臣妾可以改……求陛下不要赶臣妾走,准许臣妾侍奉陛下。”
他半回过身,她伸手拉着他衣角,乌浓的双眸楚楚泛出泪光,纤密卷翘的长睫,这时如受惊的蝴蝶,轻轻颤抖着。
一张漂亮得让人不忍苛责的脸。
但他神情仍如秋霜冻雪,冰冷得不像话,没有一丝温情,警告她:“不该碰的地方,不许再碰。只此一回,下不为例。……起来吧。”
他在桌边坐下,吴有禄这时候才敢来通传:“陛下,程婕妤娘娘求见。”
稚陵侍立在一旁,犹自心悸着,不过强装出镇定。她将银耳百合羹从食盒里端出来,冬日怕凉了,用了棉布盖了几层,所以取出来时,尚冒着热气。
她拿勺子舀出一碗,盛进白瓷碗里,不敢看他,便一直盯着白瓷碗壁描画的仙人指路图看。
相顾静默,两人之间,只有瓷器磕碰的清脆响声。
她侍奉得小心翼翼,刚刚被他识破了那点勾他的心思,现在唯恐再惹恼了他,彻底失去见他的机会;或者说,这份在他跟前与旁的妃子稍显不同的待遇。
即墨浔神色寡淡,吩咐吴有禄说:“让她进来吧。”
稚陵垂眸侍立在旁边,眼角的余光却瞥到门边款款走进一道女子身影。
那女子一身水红的缎面小袄,光色绚烂的鹅黄的下裙,金线绣着繁复华丽的纹饰,随她踏进殿中,丝线折射的光也晃动着,是叫人望花了眼的夺目。
程绣梳着高高的螺髻,珠翠钗环步摇戴了满头,稚陵只匆匆一瞥,也挪不开眼睛了。
程绣人如其名,模样锦绣如画,笑意盈盈,人间富贵花般的人物。
程绣是平西将军的掌上明珠,自小养在上京城锦绣堆里,她穿的戴的,全是极好的东西。稚陵微微垂眼看了看自己,心里难免又生出些许弗如远甚的失落。
程绣进来,尚未看清即墨浔的样子,倒先注意到了陛下身旁侍立着的一身素淡打扮的女子。梳的发式只是寻常妇人梳的高髻,簪着一支白玉钗,耳上缀着银环,除此之外,没有旁的首饰,简直一素到底,——她娘亲那辈都没有这样老气。
可这个女子,生得眉眼极好,程绣第一反应便想到了陛下身边服侍最久的那位裴婕妤。
皆因裴婕妤除了她的贤名,还有一个坊间流传的“美”名。
好事者点评说,有褒姒妺喜之貌,而兼班婕许穆之德。
裴婕妤在外风评,一向能得个“贤”字,连她娘亲都说,入宫以后,要好好与裴婕妤相处,裴婕妤贤惠明事理,又是陛下身边侍奉最久的人,对她定会大有裨益。